第二百二十四章
天氣微微有些炎熱,一早窗戶就被打開。
也只是這背陰處的屋子,稍顯得涼快一些。清歡帶著容瑾在這屋子里納涼,瑾哥兒如今已經能端端正正地坐著寫大字了。
也不知道父子倆怎麼協商的,原本因著暑熱,有些浮躁不願意練大字的小孩如今卻是老老實實地端坐在椅子上,小腰挺得直直地。
清歡一邊做著針線,一邊時不時地看一眼,看著看著就笑出聲來。
曾經……珺兒也是如此的。
也不知道顏珺如今是不是到了,考上考上了沒有。
應該是考上了吧,珺兒那麼聰明。
清歡嘆了一口氣。
幼圓從外面踫了托盆進來,上面花花綠綠地。
清歡見是冰碗,就問︰「拿來的鮮藕。」
「是從昭王府送來的,听說是昭王爺親自下了池塘,撈上來地,昭王府嘗了一口覺得新鮮脆甜,就讓人送了一些過來。也不只我們府里,別的府里也有。方才蔓草姐姐瞧見了,就說拿來做冰碗吃很好呢。」說著幼圓舌忝了舌忝嘴唇。
清歡一笑。
「從前在余杭的時候,那里池塘多,藕更是好。一抓一個準,又白又胖又女敕的。要不是路程來回太遠了,倒是可以讓柳姨送一些過來,你是沒有嘗過,也就蔓草和零露在余杭的時候吃過。」
幼圓眼楮一亮︰「听說藕湯也好喝。」
「是啊。」看她一臉饞嘴的模樣,清歡笑得更開了。指了指面前的桌子︰「放下吧,你們應該多做了,快去吃吧。」
幼圓嘿嘿笑著。
清歡道︰「橫豎不缺一個人伺候,去吧。」
幼圓這才行禮跑開。
瞧她那迫不及待的樣子,以前的自己和父親在一起的時候,也是如此呢。清歡又是嘆氣,也不知道怎麼了。
近來似乎常常回憶以前的事情。
或者是說,常常想起一家人在余杭相處的一點一滴。
三太太眉眼溫柔,三老爺書生儒氣。
姐姐溫婉和氣,也就清歡最是淘氣,而那時的顏珺還小,只知道在襁褓里呼呼打著瞌睡。對于這個兒子,三老爺反而更偏愛兩個女兒。
那時在家里,不少下人曾經偷偷議論顏珺的出生,三老爺會不會偏心。
等顏珺出生之後,的確是偏心。
不過偏心的對象還是兩個女兒呢。
三老爺總是說著女兒要嬌養,養得別家怎麼也哄騙不走,日後就不會被個臭小子搶走了。而兒子,長大後不僅要撐起門戶,還要有所功名,至少能為兩個姐姐狀勢,不至于在婆家受欺負。
三老爺總是和三太太一遍又一遍地這樣說著。
三太太就笑他嘮叨。
往往這麼一句話,惹得三老爺越發振振有詞。
堅持著寵愛兩個女兒。
說來,顏珺從小就缺少父母的疼愛。
也就她們兩姐妹佔了便宜。
難怪上一輩子,雅歡在父母死後,堅持要帶著珺兒,一步也不離。或許那個時候,已經有些大了的她,已經意識到這些問題。
思緒飄遠,手上一個不注意,繡花針刺痛了手心。
清歡擰眉,余光瞥見容瑾可憐巴巴的模樣,才忍不住笑著招手︰「快來,嘗一嘗,可不準多吃。你脾胃不好,總不能到時候在喝了苦苦的藥吧。」
容瑾放下毛筆,跳下凳子,隨即又想到什麼似地,板著小臉,雙手放在背後,邁著八字步,想個小學究一樣朝清歡走去。
清歡忍不住撫掌大笑。
「你這又是從哪里學來的。」
「爹爹請的先生呢。」容瑾臉紅紅的,卻堅持著走到清歡面前。
清歡覺得可樂,又不忍打擊他小小的自尊心,只能強忍著笑得太過。
「只吃小半碗,上面的吃一點。你若是還想吃,等你爹爹回來,再讓你吃半碗,可是不能一次性多吃了。」
容瑾點點頭,抱著小碗,嘴巴一動一動地蠕著。
堪堪半碗的量,容瑾放下冰碗。
「大字都寫完了嗎?」清歡拿著帕子擦了擦他的嘴角。
容瑾道︰「要寫十大張,才寫了八張呢。」
「那還有兩張,不過不急,先休息一會兒,才去寫。」清歡看著容瑾一臉想要馬上去寫,早寫早完工的模樣,就皺著眉頭道︰「是讓你練字,而不是罰你抄寫。你人小手的力氣也不大,本來就吃力了,八張下來,也是差不多了,還是先休息一會兒。」
容瑾乖乖听過了,才坐在清歡身邊。
清歡又拿起針線活來做。
容瑾就問︰「娘,這是做什麼?」
「你祖父要過壽了,娘在做些針線呢。」除了其他的壽禮,身為兒媳還要為容天準備過壽用的衣服,還有其他幾樣針線。
說來,她這一陣子,都要在忙著呢。
容瑾哦了一聲。
清歡沒有去看她,只是專心地同手上的紋樣斗爭。她如今動針線的機會少,手藝生疏不少,倒是比剛來京中的時候,吃力了許多。
「娘……」
感覺到袖子被拉了一下。
清歡小心地放好繡花針,以免不小心戳到容瑾,才去看他。
容瑾問︰「祖父過壽,瑾哥兒是不是也要去。」
清歡一愣,隨即笑道︰「當然啊。」
「那我是不是也要給祖父準備壽禮。」容瑾糾結著小臉,對著手指,似乎愁眉苦臉不已。
清歡楞了又楞。
「是啊,那你要準備什麼?」
容瑾搖搖頭。
清歡想了想說道︰「那你去問你爹爹,同你爹爹一起準備。」
正好她也擔心容忱氣不過,不肯準備壽禮。
如此一來,倒是她們失了禮數。
有容瑾在,至少有這麼一個潤滑油,做事之前,容忱也要稍微多想一下。
容瑾听了立馬高興地笑了。
等休息了差不多地,就又老老實實地去練大字。
或許是容忱教養地好。
容瑾練字的時候,別看人小,卻是非常有氣質地。
清歡越看越覺得還是自己的兒子好。
容忱從外面一頭大汗地進來。
清歡捂著鼻子。
「你快去洗澡去,快要被燻壞了。」
容忱如今是黑了不少,整個肌膚都是微微帶著黝黑的,可見他是沒少曬。比起在府里呆著的清歡母子,容忱是真正在大太陽底下曬著地。
就是不容易變黑地他,如今也步入黑人的行列了。
當然……偶爾過來的趙陽、程景新、王逸等人,也是半斤八兩差不多。幾次下來,把容瑾看得蠢蠢欲動。
突發奇想地也說著要去曬黑。
可是清歡好不容易哄了又哄,才把人哄住的。
要不然現在不但有個黑丈夫,又要有個黑兒子了。
容忱等了一會兒,沒見到清歡說話,就看到她一個人在傻樂,心知她又是想到別的地方去了,忍不住嘆了一口氣,瞥見桌子上的冰碗,就捧起那碗吃過一半的。
清歡看了就道︰「吃另一碗的吧,這一晚都沒什麼了。」
容忱不在意地笑笑︰「就這個很好了。」
話雖如此,還是很快地把兩碗都吃了。
容忱一抬頭,就看到本來正在練字的顏珺癟著嘴看他。
容忱一愣,看了看顏珺,又看了看清歡,一頭霧水地問︰「他這是怎麼了?」
清歡也是沒有反應過來,只是搖頭。
容瑾憋不住了。
「爹爹壞。」
說著委屈地望著他吃過的冰碗。
清歡這時才恍然大悟,哭笑不得。
容忱卻不知。
「男子漢,怎麼可以哭哭啼啼地。不就是冰碗嗎,爹爹吃了,讓丫鬟在送來就是了。再說了,就算沒有了,難道爹爹吃了,你就不肯了嗎?
容忱越發越覺得這樣不好,不能養成容瑾這樣的性子。
本來就因著容瑾身子的原因,夫妻二人多有溺愛的行徑。
可這不代表,想個小女孩一樣哭哭啼啼地。
嬌氣……
一想到自己小時候的事情,容忱就皺了眉頭。
「你皺什麼眉頭。」清歡突然說道。
容忱剛要說話。
清歡已經佔了起來,走到容瑾身邊。
「沒事,晚上娘陪你吃,不理這個臭爹爹。」
容瑾看了看清歡,看了看容忱,低下頭。
「好了,是不是快寫完了?」
容瑾點頭,整個人怏怏地,一點精神也無。
小屁孩。
清歡心里想要,去也至少拉著他到了門口喊了零露帶著他去走走,不要一直呆在屋子里。「不是種花了嗎,讓他去澆澆水,你們就在旁邊看著一些。」
零露低聲應是。
等人走後。
清歡就覺得身後有人接近。
容忱從背後抱住清歡,問︰「怎麼了?」
清歡掙開,白了他一眼。
「你是不是在外面踫到煩心的事情了。」
容忱抿嘴。
清歡哼了一聲。
「你在外頭如何我不管,可也別把火氣帶回家里來。瑾哥兒剛出生你是怎麼對他的,就因為瑾哥兒如今看著好一些,稍微像個正常人的體格了,就開始擺你的臭臉了。」
「我……」容忱張口想要解釋。
清歡已經沒好氣地說道︰「瑾哥兒身子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夫可是說過了,就算是暑熱,也不準他貪涼,免得又因小失大,生病,到時候還要喝上幾大碗的苦藥,反而得不償失了。你吃的那兩碗冰碗是幼圓端給我和瑾哥兒吃的。我怕瑾哥兒吃多了,這才拿了你說話,讓他吃半碗就好,剩下地等晚一些你回來,才允許他吃上半碗。」
「你倒好,一回來吃了兩碗,我還沒說什麼呢。知道你在外頭忙著累了,瑾哥兒只是委屈地看了你一言,你就莫名發了脾氣。你日後是不是也要對我如此,容忱,你是不是不滿我們母子很久了。」
容忱本來听著听著,有些愧疚了。
聯系方才容瑾的反應,自然可以猜出,容瑾定是以為他這個父親吃了兩碗,就不能吃了。免得生病,可容瑾一來才吃了半碗,二來是想和父親一起。
可如今全沒了,一時就覺得委屈了起來。
偏容忱卻是因著外頭的事情,煩躁地不行,心里正冒著火呢,也就沒有經了頭腦,就說了話出來。
雖說說完,容忱已經有些後悔了。
可……
清歡後面的話,卻說得他眉頭直皺。
「你是怎麼了?」
「我……」清歡一听剛要反駁,就見容忱抓著她的胳膊,漸漸地看著她︰「瑾哥兒的事情,是我的錯。不過……」
容忱皺眉︰「你最近有些不對勁,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清歡想要掙扎。
容忱已道︰「你不覺得你方才突然發了脾氣,有些奇怪嘛。」
清歡一怔。
屋子里靜了下來。
外頭站著的香濃等人,大氣也不敢出。
香濃眼尖看到零露帶了容瑾正要往回走,忙提著裙擺輕步跑了過去。
「小少爺,廚娘做了好吃的,夫人讓我帶你去廚房吃呢。」
零露覺得奇怪,就那眼楮看香濃。
香濃輕輕搖頭,又往屋子里看了一眼。
吵架了?
零露無聲地問了一句。
香濃點點頭。
在里頭呢,還是不要讓小少爺進去。
零露點頭,笑著說︰「正好,我也想吃。還是我帶小少爺過去吧。香濃你就不用去了。」自己到底不清楚具體怎麼了,還是香濃了解一些,讓她留下來才好。
香濃也知道零露的意思,微微點頭。
零露就帶著容瑾去了廚房。
香濃回到門口,就听到里頭容忱的聲音。
「誰在外頭,進來。」
香濃忙低頭進去。
低垂下來的眼楮,看著兩位主子都已經坐下來,看來方才的吵架已經是過去了。不由得輕輕噓了一口氣。
這一直和和睦睦地夫妻,突然吵架起來,可真是憋得慌。
生怕出了什麼事情。
香濃正胡思亂想地時候。
容忱已經拍了拍清歡的手,道︰「去請了大夫來看。」
聞言,香濃抬頭。
容忱就說︰「你們夫人這幾天是不是有些不舒服?」
「只是有些發困嗜睡,不過這幾天天氣悶熱。「香濃想了想說道︰「夫人說是愛困……」突然聲音嘎然而止。
容忱也覺得有問題了。
香濃顫抖著聲音。
「夫……夫人。」
清歡心口一跳,以為出了什麼事情。
哪知道香濃下一句話,卻是驚起波浪。
「夫人,你是不是又有小少爺了。」
「什麼小少爺,瑾哥兒不是已經……等等,你是說……」清歡瞪大了眼楮,不敢置信,有些期待又有些緊張地看著香濃。
容忱也有些失態,幾乎立刻站了起來。
「怎麼樣,怎麼樣,快坐下,快去請大夫。」竟是有些語無倫次了起來。
清歡哭笑不得,驚後倒是慢慢冷靜了下來。
「我的葵水應該是這幾天吧,只是反應不應該這麼早得把。」若是正確來說,如今也不過是才一個月啊,清歡記得上一個月自己還是來了葵水,上上一個月也是如此。
雖說量少。
可她的身子本來就是體寒,一直在調養。
葵水之前還偶有不準,那個時候也鬧過笑話。
雖說經過幾年的調養,這幾年漸漸已經問題了,可清歡還是有些擔心。雖然……經過香濃的提醒,清歡也感覺自己應該是有了。
可……、
若是沒有呢。
豈不是讓容忱空歡喜一場。
在這之前,清歡依然是沒有想過這麼早再懷上孩子。她道現在都認為,瑾哥兒還小,離不開她。
加上剛才容忱的事情。
清歡心里更是猶豫不決。
若是這一個孩子是個健康的男孩,容瑾要怎麼辦。
若是個姑娘,以容忱喜愛女兒的心態,容瑾的父愛也會隨之少去。
清歡越想越不對勁。
一時高興,一時又發愁。
容忱卻是大手一拍︰「還等著什麼去請了大夫來看看就是了。就說……就說,夫人這幾日沒有精神,不知道是不是中暑了。」︰
香濃這才應聲離去。
清歡還是傻愣愣地坐在那里。
「清歡……」容忱突然大喊一聲,眼里很是復雜,似喜悅又似憂傷。
親孤寒不解。
容忱猛地站了起來。
「我去找瑾哥兒。」
容忱快步出去,吩咐門口的丫鬟進去伺候清歡,又問了容瑾的蹤跡,得知去了廚房,忙跟了過去。
到了廚房門口,就听到里面容瑾的歡笑聲。
「瑾哥兒吃一塊,給娘吃一塊,爹爹……爹爹也吃一塊。零露,我要三塊就好,娘說遲飯前不能多吃,不然就吃不下飯,長不大了。」
听到里面孩子氣的話,容忱心里暖流劃過。
心里覺得又驕傲又自豪。
這就是他的孩子。
縱使在他這個父親面前受了委屈,依然愛著父親。
縱然不開心,卻也是高高興興地。
容忱恨不得摑自己一掌。
門被推開。
零露循聲望去。
容忱大步大步過來,一把抱起容瑾扛在肩膀上。
「兒子,你要有妹妹了,開不開心。爹爹以後只對你和妹妹好。」
容瑾咯吱咯吱地笑,小手抓著容忱的頭發,好奇地問︰「妹妹是什麼?妹妹在哪里。開心,瑾哥兒要有妹妹了。」
明明不知道妹妹是什麼。
或許會搶了他在府里的地位,可容瑾已經笑咪咪的。
容忱心下圍疼,只覺得自己真是個混賬。
「晚上的時候,瑾哥兒跟著爹爹去看小馬駒,然後我們在回來吃冰碗,你半碗,爹爹一碗。」
容瑾眉眼彎彎,高興地應道︰「好。」
大夫很快就來了。
已經被告知有妹妹的容瑾,第一個問︰「妹妹在哪里,老爺爺,你是給我送妹妹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