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亂︰未識綺羅香 身世浮沉雨打萍

作者 ︰ 拾荒せ

開元二十年•湮舞城

經過數十日的顛沛流離,獨孤綰兒青絲散亂如蓬蒿,疲累地牽著年僅五歲的蘭燼落步履沉重地輕叩起一戶人家的柴扉。不多久柴扉應聲而開,一個正值而立之年的男子望著門外憔悴的獨孤綰兒,驚愕之後不由得失聲喚道︰「綰兒?你……你如何回來了?」

「兄長……我……」話音未落,疲累數日之久的她再也支持不住,支撐著門扉的手無力地垂落而下,眩然在熾熱的烈日下倒了下去,恍若一只折斷了翅翼的蝶跌落進了無盡滄海。耳畔女兒蘭燼落稚女敕的呼喚與焦急的面龐,瞬間在她眸中變得模糊不清。

是夜,蘭燼落焦急地守在昏迷著的獨孤綰兒的床榻邊,想起郎中所言,娘親是多日過度疲累再加之輕微中暑而致暈眩。本不是什麼大病,她卻擔憂著娘親的身體狀況放不下心來,執意要守在床榻邊不肯離開。以往盡管遭人冷眼備受欺凌,相依為命日子倒也勉強過得去,如今娘親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顛沛流離的這麼久如何受得了!良久,娘親終于醒來,蘭燼落握著她的手嚶嚶哭泣道︰「母妃,你怎的才醒來……」

獨孤綰兒努力支撐起自己虛弱地倚在床榻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伸出手撫摩著她的臉龐喃喃道︰「綺羅,如今娘親已不是你的母妃了,只是山野農村中的一個普通婦人。我已經失了子衿,你萬萬不能再發生什麼事情。你要記住,長大之後萬萬不要像娘親這樣嫁入皇室。皇室的勾心斗角太可怕,太可怕了……」蘭燼落眸中含著晶瑩,似懂非懂地頷首︰「娘親,我懂了,但娘親要答應綺羅要好好養病,早些康復啊。」

她頷首,眸中亦隱隱有些淚水,隨即漾起一個蒼白而欣慰的笑靨,摟住了她。此刻,半掩著的木門外響起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俄頃耳畔邊便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談話聲,似是獨孤綰兒的兄長獨孤垣與嫂嫂余氏在竊竊私語。

「她不是六年前便被烏孫國皇帝納為美人了麼,怎的落魄到如此境地?哼,當年我還巴巴盼著她能一朝富貴,連帶著咱們也能成為皇室宗親,下輩子都不用愁了。如今怕是落地的鳳凰不如雞,你還打算收留她多久?咱家本便不富裕,現下多了兩張口,如何養得活她們?咱們的灝兒,他的學業可是一筆大開支……」是余氏尖酸刻薄的聲音。

原本端來飯菜的獨孤垣被她攔住,听得她冷嘲熱諷,怒火中燒卻又擔心傳入獨孤綰兒的耳中。便只好壓低聲音呵斥道︰「長舌婦!當年豈非你逼著她嫁入皇室的?眼下妹妹落魄了,我又如何能袖手旁觀?你若不滿,早早改嫁了便是,何必跟著我吃苦受累!」

「好,獨孤垣,今日你竟然為了你那不成器的妹妹怒斥我!當年那烏孫皇帝瞧上了她,君命不可違,我有何法子?如若是你自己的親生骨血還不及妹妹重要,你大可休了我,我帶著灝兒獨自回濟南的娘家就是!」正當兩人僵持不下之時,獨孤綰兒虛弱的聲音響起︰「嫂嫂、兄長,是妹妹沒本事,被皇後攆出了宮。無奈我兒子衿在顛沛流離間失散,喪子之痛亦日夜折磨著我,這些時日怕是要叨擾兄長和嫂嫂了。嫂嫂放心,我會自食其力,絕不給嫂嫂帶來困擾。」

余氏自然不敢再說什麼。她回到了屋中,便尋了針線做起女紅來。她在一方帕子上繡著夏荷,且繡且道︰「現今娘親除此之外身無一技之長,便只能做些繡品賺得一些體己來營生了。所幸我娘親是宮內的繡娘,她精湛的繡藝我也學得半分。」

蘭燼落在她身旁坐著,翻著她的針線笸籮。原先在烏孫國宮中失了皇寵之後,她的俸祿一月本便僅僅只有數十石,經了勢力的宮人層層克扣,領到的也只有二十石左右,便只好時常做些針線活送出宮去賣了。

良久,獨孤綰兒停下手中的針線活,喃喃著說︰「綺羅,你可知道娘親為何喚作‘綰兒’?這名字是你父皇取的。我本便是貧寒人家之女,自然無權擁有名字,幸地陛下垂簾賜我‘綰兒’名。長發綰君心,卻到底是沒能留住你父皇的心。」

獨孤綰兒的生活本不應在深宮中掙扎。怎奈一朝在溪畔浣紗,微服出游的烏孫國皇帝巧遇獨孤氏,為她的娉娉婷婷的身姿與傾國傾城的容顏所傾倒,便將她封為美人,甚是寵愛。自此,皇帝只流連在她宮中,冷落了妒忌心甚強的皇後。皇後起初隱忍不發,暗地里卻日日刁難她,她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居于冷僻之地與世無爭,終日忍屈求全。終究是禍躲不過,那皇後一日惱羞成怒以簪子劃破了她的面龐,重色思傾城的皇帝便棄之如敝履,恩寵不復。皇後早已恨她入骨,趁著烏孫皇帝前往甘泉寺為重病的太後祈福時,將她攆出了宮。身無分文的獨孤綰兒無奈下只好典當的所有的首飾,換了幾十兩銀子,帶著一雙兒女去投奔遠在千里之外的兄長。此間途徑益州,正逢戰亂,流離中失散了幼子子衿。

獨孤綰兒摩挲著蘭燼落的秀發,眸光閃動著。此番得以出宮,如同籠中之鳥重獲自由,也不見得都是不幸。願只願,自己的女兒不要再重蹈自己的覆轍,步入那暗潮洶涌的深宮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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