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是多麼簡單的兩個字,我們每天都會說,它寓意著說過之後還能再次相見,可有些時候說了再見就不知道還見不見得到了。必須要學會說再見,盡管也許再也不會見面。
醫院的夜晚是寂靜的,我靜靜的坐在祖母的床邊,耳邊回蕩著儀器的聲音,看著儀器上波動的數字,在這寂靜的夜沒有任何睡意。早上我從牡丹刺繡畫里面看到了一些會發生的事情,知道祖母可能會離開。我親眼看見所有的牡丹花凋謝,似是一陣強冷空氣在不經意間肆意而過,一瞬間所有花朵全部凋謝,甚至還能看到厚厚的霜在花朵的表面。
這是我第一次面對她一分鐘都沒有眨眼,也是第一次陪床。事情總是在不期然的時候發生,半個月前還好好的人,如今卻只能靠著各種儀器上的指數活著,靠這些指數告訴我們他們的近況。
我不喜歡這種表達方式,難道儀器就沒有偏差嗎?我還是喜歡她親口說出她自己哪里難受。可從嘴里說出的話,有幾句我是會耐心听的?我的右手輕輕的捂住了眼楮,一種溫熱的液體流出。看她這麼痛苦的等待,而對方卻對此事視為透明。
父親一直在醫院門口吸煙,他本應該回家的,卻遲遲未離開。靠在牆上微微皺著眉頭,依舊是為了祖母的願望發愁。醫生和他說,與其讓病人這麼痛苦,不如讓她早點完成心願。
我們總是處在很多抉擇中,就連病人的去留都要抉擇,不想讓她走,卻又不忍心看她這麼難受。這種虐心的情節比晚上的八點檔還糾結,這次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選,他做過無數次的決定,這次是最艱難的。
他吸過煙後只能在走廊上默默的徘徊,每次踱步內心的兩種選擇都會掙扎。他被醫生的話反復的影響著,只能靠在走廊的牆壁上抓著頭發。這些天他很憔悴,青色的胡茬漸漸明顯。
我再一次把手放在了祖母的手上,轉頭看著我送給她那盆塑料花,祖母說的不錯,塑料花是不會變樣子的,在髒了的時候只需要擦擦便干淨,放在屋里永遠不會凋謝。
如果人也像塑料花一樣永不凋謝就好了。我看到她的眼楮睜開一條縫,像是很用力的看著我,原來在她的世界里想看清一個人也需要這麼大的力氣。
我小聲的在她耳邊輕輕的為她唱著歌,那是她最喜歡的流行歌曲《兩只蝴蝶》,她每次都會告訴我她要學這首歌,越是唱的不好她就越要唱兩句。
在我為她唱歌的時候,我發現她的面部表情,她還是有知覺的,就是說不出,她的嘴角在抽動,仿佛是在配合我唱歌,醫生默默的站在身後,手中拿著針劑。給祖母打止痛藥的時間又到了。
常人不會了解她的痛,連醫生都說她堅強,我和醫生的想法不同,因為我知道她是個很怕痛的人,每次扭傷腳我為她噴藥的時候,她都不敢動。她可以這麼安靜,不是因為堅強,是她已表達不出。
我的眼楮瞄向牆角,牆角那里有一個花袋子,幾天前她就是拎著它來的。我打開袋子,里面有幾個沙糖桔,表皮有些發黑了,這幾個桔子對她來說算是奢侈品了,應該是買來給表妹的。還有一幅年畫,四開的,上面有著兩個小女圭女圭和一條鯉魚,是老年人最愛的年畫,象征著年年有余。
她以前經常說想要一幅這樣的畫掛在客廳,明明賣五元錢,她還要賣家便宜幾元錢,現在想起來真的可愛。我看著這幅畫,畫中出現了她的身影,她對我笑了笑,然後跟隨著畫中的魚走了。
我放下畫,走到她床前,呼吸機還在有規律的想著,她睡著了。心率保持在九十多,我微微的松了一口氣。打開手機看到天氣預報,讓我很清楚直觀的了解到明天有雨。
雨?這麼說
魚需要靠著水才能游,她會跟著魚走,那麼不就是明天,我的手顫抖著抓住了床單的一角。時間真的很緊迫,平常我們讓時間消逝在掌縫中,當你需要時間的時候時間卻不會回來。
不知道是怎麼到早上的,我看著手表,現在還沒開始下雨,我走到窗子前看著五樓下的情形,那個人會來吧。如果那個人不來她會抱著遺憾走的,我好怕那個人不來。
十點鐘下了蒙蒙細雨,她的病情急轉直下,這一切都被我提前預知了,我卻無力回天。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只見三個身影急忙的跑過來,他們是被我嚇怕了嗎?
那個人先跑進來,頭發微微濕潤,跪在她床邊,其他兩個人也走到她床邊。這種場面略感煽情,不管他們是真情還是假意,我都感謝他們今天能來,甚至想當面說聲謝謝。
你可以說我善良,我當時真的想當面道謝。剛才腦子中還在想象他們不來的情景,那麼我可能會沖動的去打人。
在大家都在一起的時候,我看到她笑了,然後慢慢的放下了手。心率變成了橫線,我咬著自己的唇不讓自己哭出聲音,在一片哭聲中,眼淚在拼命的沖刷著我的眼楮。
那個人也哭的很傷心,看得出她還是最疼愛那個人一家,多麼難受都等著他們來了再走。悲傷過後還是要忙碌,因為我幫不上什麼忙,所以要我先回家。
我跟在那個人後面,想和他們當面道謝,感謝他們來看祖母。他們卻在風雨中消失,就像魂飛魄散了。我知道了這些是假人,一定是教授派來的。
「不是每一件事情都會如你所願,就算你怎麼威脅,怎麼壓迫,他們還是不會來。」
看見教授走過來,我跑過去抱住他眼淚傾斜而出,口中不停的再問為什麼。教授撫模著我的頭「不是你的錯,是他們不懂得珍惜,那幾個人是老板找來的,就是為了完成你祖母的心願。」
教授的聲音也哽咽了,他最容易被我這種孩子感動。教授帶了一幅手繪牡丹花給我看「你祖母想畫牡丹花,是因為牡丹有好的寓意,看你悟道了多少。」我的眼淚不停的滴在這幅畫上,意外看到畫在改變模樣。
畫面是幾年前飄著大雪的清晨,祖母在樓下等了我好久我都沒有出現,那天的風很冷,我都忘記我在樓上都干了什麼,現在看到鼻子酸酸的。
「和祖母道個別吧。」教授將畫放大讓我進去。
我走進去,穿著自己當年最愛的羽絨服,從後面蒙住祖母的眼楮,溫暖著她的臉。她微微的笑著「小羽,今天很快啊。」我用紙巾擦著眼楮,不想被她看到我發紅的眼圈。
「告訴祖母是誰欺負你了?祖母去找他。」她細心的幫我擦著眼淚,可淚反而流的更多。我抱住了她,不管自己的手冷不冷,這溫度就像火爐。「對不起,要您等了很久。」這是我內心最想說的獨白。
「小羽,這樣很凍手,來戴上手套。」她將她的手套摘下來,給我套上,我發現這雙手套並不像我想象的那麼暖。節省了一輩子究竟是為了什麼?
「我把您送下去吧,這里滑。」我攙扶著她把她送上公交車,看著她和我擺手,我也急忙擺手。追著公交車一直在喊「我愛您,再見。」嚴寒的冬天我跑的氣喘吁吁,終于體力不支的蹲在路邊,默默抽泣。
我回到了教授的身邊,面前還站著老板。「男孩子要堅強,你祖母不想看見你這樣。」這是他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和我交談,今天他沒有穿著風衣,只是穿著普通休閑裝,他的臉對我來說是模糊的。
「什麼事情都要學會說再見,只有說了再見才會去迎接未來,人錯就錯在經常緬懷過去。活在悲傷里的人是不會振作的,悲傷要有個度,不要因為這個,給自己造成心理負擔,我之所以幫你是因為你太年少,根本不知道這個世界有多麼殘酷,生離死別是我們必須接受的,但這不是最殘酷的。最殘酷的是失去愛的能力,永遠變成行尸走肉。因為你有感覺,所以你應該慶幸。」
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很激動,就像是再說他自己一樣。
「失去愛的能力,死後就會變成幽靈。像霍斯一樣永遠徘徊在這個世界,每天度日如年,看著自己的親人朋友一個個死去。這才是最煎熬的。」
教授拍著我的肩膀「別太傷心,陵園被稱為天府樂園,親人去了那里不會生病不會痛,不是更好。」我邊抽泣著邊跟在他們身後,肚子不知不覺得叫著。原來我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
老板帶我們來的神秘餐館,這個餐館有著很儒雅的名字落葉蟬鳴,看似很有詩意。里面負責點餐還是上菜的都是幽靈,看它們在天上飄來飄去的樣子很可愛。
一個人拿著筷子走上來,熟悉的面龐熟悉的聲音,他就是趙俊,著名畫家趙俊出現在神秘餐館中,還真讓人覺得稀奇,這背後又有什麼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