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葉又復凋零,束發又復飄逸。他卻還是動也不動的站在那里,滿身大汗如雨,已濕透了衣裳。
而地上躺著的,不只是樹葉,還有那十八具尸體,他們的眼楮都睜的很大,很明亮,因為他們不甘,或是在驚嘆這一劍的傳奇,能死在這樣的劍下,他們是有幸的,也是不幸的。
在座的群雄亦為這傳奇的一劍慨嘆,卻又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幾百位江湖中的好人都屏住了呼吸,竹林里,落葉可聞。
「唰~~」
一個腳步踏碎了落葉。
先聞其聲,後見其人,樹林深處忽然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一個人嘆息著道︰「這一劍,果然是驚天地,泣鬼神。」
樹林中赫然出現了一條身影,看起來就像森林中的餓狼,虎視著面前的羔羊。
長空無忌幾乎能嗅到他身上的殺氣。
而此時,群豪之中,卻多有大感不惑之輩,當初定下計劃,營救出丁九重之後,在此間竹林小築會合,此距離皇城八十里之地,又是茂竹修林,常人難以尋到此處,難道這群豪之中,有內鬼不成?
思索間,那條身影已出現在群雄的眼簾,這人正是錦衣衛都指揮使,向東流!
群雄不由一驚,這時,胡八鎖上前說道︰「向東流!你何必咄咄逼人,當真我等怕你不成!」
向東流結指指向胡八鎖,怒斥道︰「大膽!這里可是天子腳下,豈容你等放肆,況且,我既來了,怎會沒有防備。」
胡八鎖手一那滿臉的絡腮胡,肅然道︰「你待如何?」
「奉命而來,奉旨行事?」向東流道。
胡八鎖眉頭一皺,道︰「奉誰的命,行誰的事?」
向東流雙手抱拳,朝著左上方向天一拱手,道︰「奉聖上之命,行皇命之事,全部都得死。」那個‘死’字更是說的語氣更重了些。
群豪聞言,皆為之一振,當即各自取刀的取刀,拿劍的拿劍,胡八鎖再也不能冷靜,當下道︰「諸位英雄,朝廷此番是公然向我武林中人挑戰,諸位拿好各自的兵刃,朝廷既然看不起咱們,那咱們就偏要活出個人樣來!」
眾豪杰聞言,紛紛拔劍抽刀,意圖拼死一戰。
正當群豪正想與之拼個魚死網破之時,群雄氣從丹田起,紛紛運出一口內力,卻感覺渾身不自在,那幾個北方來大的幾個漢子忽然「噗」的噴出一口黑血,緊接著群豪之中不斷也有人口吐黑血。
風滿樓走到長空無忌身邊,暗道︰「看吧,我就說這酒,不是好事。」
長空無忌默然。
群豪聞言,皆為之一振,心神恍惚,當即趕緊盤膝打坐,運內力遏制毒性發作。
「哈哈哈!」
向東流見此不由大笑,道︰「你們這些人,酒被下了毒都不知道,我倒看看你們怎麼跟我斗。」
眾人不言,如今,這群豪之中,唯有武當、峨眉、少林等少數佛道門派沒有中毒,因為出家人不吃酒。卻也是為數不多,向東流有心殺之,眾英雄,無力回天。
向東流嘴角一揚,殺心已起,當即將手一揮,只道︰「全部殺光,一個不留!」
話音剛落,竹林之中忽然似從天而降一般,殺出一支百來人的錦衣衛弟子,他們就像這竹葉一般,沒人只道他是何時落到的地上。
長空無忌並沒有動,從這些錦衣衛弟子的身手來看,都是難纏之輩,能走到這里,而自己卻沒有發現。可見其功力不可小覷。再加上個向東流,自己根本不是對手,長空無忌有自知之明,若無便顧,這里,便是群雄的葬身之地,當然,長空無忌和風滿樓是絕對能走掉的。
長空無忌沒動,向東流也沒動。
向東流對著長空無忌道︰「你還認不認得我?」
長空無忌點頭,「當然認得你。」
向東流向天一笑,看也未看他,只道︰「你的劍,真的天下無敵?」
長空無忌不以為然,緩緩點頭︰「也許是,也許不是。」
向東流眼神望前方,只道︰「那好,你即以劍術聞名,我今日就同你比劍。」
長空無忌點頭。
或許,有人會覺的向東流與長空無忌比劍,是拿自己的短處去比人家的長處,其實不然,向東流所修煉的「修羅陰煞功」乃是內家功夫,而修煉內家功夫的往往講究以氣御物,正所謂「一技成,百技成」內功練得出神入化,便可以氣御萬物,隨手便是兵刃,或有劍。或無劍,都一樣!
長空無忌所練得劍法,是純劍法,沒有過多的內功修為,也就是外家功夫,講究劍為主,氣為輔。這百年來的江湖,外功和內功也是各門各派的紛爭之處,到底是主內還是主外,或許,今日,就能從向東流和長空無忌身上看到了。
兩個人誰都沒有先出手,但決戰已經開始,兩人都已完全沒有選擇的余地,劍在手上竟似有種奇異的力量,帶動了他的劍。他已根本無法住手。
「唰唰唰!」
向東流豁然出劍,那是三七二一劍刺出,用的竟是江湖上最狠毒、最陰險的「無法無天劍」中最後一式為所欲為,這正是無法無天劍中的精粹,劍光閃動間,隱隱有鐵馬金戈聲,戰陣殺伐聲。
向東流壯年時殺戮甚重,身經百戰,無法無天劍一百二十三式通常只要用出二十一招,對方就已斃命在他的劍下。若是用到這最後一環,對手一定太強,所以這一環劍法,招招都是不惜與敵共歸於盡的殺手。
所以每一劍刺出,都絲毫不留余地,也絕不留余力。
因為這二十一劍刺出後,就已弦斷聲絕,人劍俱亡。
劍氣縱橫,轉眼間向東流已刺出二十一劍,每一劍刺出,都像是勇士殺敵,勇無反顧,其悲壯慘烈,絕沒有任何一種劍法能比得上。
可是這二十一招刺出後,又像是石沉大海,沒有了消息。等到這時,人縱然還沒有死,劍式卻已斷絕,未死的人也已非死不可。眾人廝殺之余,眼看著他使出最後一招時,都不禁發出呼嘆息聲。
誰知向東流這一招發出後,劍式忽然一變,輕飄瓢一劍刺了出去。
剛才的劍氣和殺氣俱重,就像是滿天鳥雲密布,這一劍刺出,忽然間就已將滿天烏雲都撥開了,現出了陽光。
並不是那種溫暖煦和的陽光,而是流金鑠石的烈日,其紅如血的夕陽。
剛才向東流施展出那種悲壯慘烈的劍法,長空無忌竟似完全沒有看在眼里。
可是這一劍揮出,他居然失聲而呼,道︰「好,好劍法。」這四個字說出口,向東流又刺出四劍,每一劍都彷佛有無窮變化,卻又完全沒有變化,彷佛飄忽,其之沉厚,彷佛輕靈,其實毒辣。
長空無忌沒有還擊,沒有招架。
他只在看。
就像是個第一次看見女人的年輕人,他已看得有點痴了。
可是這四劍並沒有傷及他的毫發。向東流很奇怪。明明這一劍已對準刺入他的胸膛,卻偏偏只是貼著他的胸膛擦過,明明這一劍已將洞穿他的咽喉,卻偏偏刺了個空。
因為沒人可以和他比劍,他對劍的了解,比鑄劍的人了解的還深。
每一劍刺出的方式和變化,彷佛都已在長空無忌的意料之中。
向東流的劍勢忽然慢了,很慢。一劍揮出,不著邊際,不成章法。可是這一劍,卻像天馬行空,雖然空,卻是所有轉變的樞紐。無論對方怎麼動,只要動一動,下面的一劍就可以臨他的死命。
長空無忌沒有動。他們有的動作,竟在這一剎那間全都停頓,只見這笨拙而遲鈍的一劍慢慢的刺過來忽殊化作了一月花雨。
滿天的劍花,滿天的劍雨,忽然又化作一道匹練般的飛虹。
七色飛虹,亂劍飛舞,多采多姿,千變萬化,卻忽然被一片落葉掩住,那片葉子遮住了向東流的眼楮。
黑色的劍,落葉滿天。
向東流的動作忽然停頓,滿頭冷汗,雨點般落了下來。
長空無忌的動作也停頓,一字一句問道︰「這就是無法無天劍法?」
向東流沉默。沉默就是承認。長空無忌贊道︰「好,好劍法。」而後又輕輕搖頭長長嗅息︰」可惜可惜。」
向東流忍不住問︰「可惜?」
長空無忌道︰「可惜的是這樣的劍法,還不足以打敗我。」
向東流不承認,卻也不否認。
長空無忌說道︰「在我的面前使劍,就像在關公面前耍大刀。」
向東流默然。
長空無忌在沉思,過了很久,才慢慢的接著道︰「你的劍,已經被招式束縛了,無招,才是這劍法中的精粹。」劍的精粹,人的靈魂,同樣是虛無縹緲的,雖然看不見,卻沒有人能否認他的存在。
「無招?」向東流疑惑,道︰「即無招,如何出招?」
長空無忌道︰「我七歲學劍,八年大成,你知道我這八年都練了什麼?」
向東流不答話,等待著下文。
長空無忌望著天,仿佛回到了練劍的日子,緩緩道︰「我就練了拔劍,和出劍這兩招,因為無招勝有招。」
話音剛落,長空無忌就已經拔劍了,就像空中的閃電一樣,向東流笑了,久違這一劍多時了。
劍揮出,如夕陽,又如烈日,如彩虹,又如烏雲,如動又靜,如虛又實,如在左,又在右,如在前,又在後,如快又慢,如空又實。
那一劍並未刺中向東流,而是刺在他的劍身上,因為向東流橫劍格擋了,長空無忌其實知道,縱然自己的劍術比他高明,但自己還是殺不了他,當然,向東流也殺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