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森的樹林,沈默的樹,無論听見多悲慘的事,都不會開口的。
可是冥冥中卻自然有雙眼楮,在冷冷的觀察著人世間的悲傷和罪惡,真誠和虛假,他自己雖然不開口,也不出手,卻自然會借一個人的手,來執行他的力量和法律。這個人,當然是個公正而聰明的人,這雙手當然是雙強而有力的手。
汪喻樓看見那白衣人,絲毫不以為然,只道︰「想不到這小小樹林,居然隱藏了這些個高手,倒是咱家看走眼了。」
白衣男子背對著他,他沒動,良久才道︰「我這輩子有三種人必殺,一是我看不順眼的人,二是功夫比我高的人,這第三,就是你這不男不女,不倫不類之人。」
汪喻樓蘭花指輕輕捂著嘴,笑道︰「這口氣比咱家的腳氣還大。就不知道功夫怎麼樣。」
白衣男子一笑,又道︰「我平生又有三不殺,看的順眼的不殺,一心求死之人不殺,輕視我的人也不殺!你在我這殺與不殺的準則之間都佔了一條,你說我到底該不該殺你呢?」
汪喻樓又笑了,他笑這個人像個孩子一樣,隨即道︰「你這第一個要殺咱家的準則,咱家倒听明白了,這第二個,咱家就听不懂你為什麼說你有不殺咱家了呢?」
白衣男子擰頭過來,注視著他的眼,冷冷道︰「我不會和一個輕視我的人拔劍!」
汪喻樓拈著蘭花指,道︰「那你也不用糾結,我來告訴你殺不殺我。」
白衣男子似乎閉著眼楮,汪喻樓話音一落,他的身影恍然間已閃到白衣男子的身旁。
身法之快,世間罕見,或許,長空無忌都在想,這般快的身法,恐怕連自己都刺不中他。
白衣男子仍然未動,但長空無忌能感覺到,他的心已經動了,長空無忌也知道,這白衣男子,也是個使劍的高手,甚至他的劍術還在自己之上。
「呼!」
扣步虛移,點破雲開,汪喻樓一掌撲著白衣男子襲來。
白衣男子似乎知道,當即雙眼猛然一睜,兩個眸子泛著精光,隨之,豁然出劍。
一劍揮出,森寒的劍氣立刻逼人而來,連光都失去了顏色。汪喻樓居然被這一劍擊破攻勢,回招自守,且他的身子在往後退。
這一劍已將他全有的攻勢全都封死,他只有向後退。他雖然在退,卻沒有敗勢。他的身子已被這一劍的力量壓得向後彎曲彎如弓。可是弓弦也已抵緊,隨時都可能反彈出去,壓力越大,反擊之力也越強。,等到那一刻到來,立刻就可以決定他們的勝負生死。汪喻樓後悔了,因為他太自大,這可以說是一個意外,但這個意外是他自己造成的,因為他輕敵,這意外的失敗,使汪喻樓像是霜打的落葉,霎時無精打采地蔫了下來。這無懈可擊一劍,使他如同浸入冰水,心完全涼了。他感覺自己的喉嚨即將被刺穿,甚至他已經感受到了劍鋒與汗毛踫撞在一起。
誰知就在白衣人的力已引滿,將發末發之時,樹林後,人叢間,忽然有四道刀鋒閃出。
白衣人已全神貫注在手里的劍上,所有的力量,都在擊出的這一劍。已完全沒有余力再去照顧別的事。
刀光一閃間,四柄繡春刀已同時刺向了他的肩胛、左股、右股、後背。
他所有的力量似乎立刻全都崩潰。
白衣人的一劍也已迎面飛來,劍尖就在汪喻樓的咽喉要害間。
這一劍固然能要了汪喻樓的性命,但自己也會葬身再次,他知道自己若再不回劍招架閃避,那他也得死。
白衣人當機立斷,自己的命可比汪喻樓的命有價值的多,隨之立馬縱身一躍,凌空回劍來守,與其說是守,倒不如說是攻,以攻為守,白衣人刺出了一劍,刺盡了西風,這一式,白衣人用的是「回風落雁」這一招本是平平無奇的一招,只是這一劍已經快的無法形容,所以這一劍的威力,起碼增加五成。
「叮!」
這一劍擊在紅旗使的刀身上,強大的余勁將他擊出一丈多遠。
白衣人與錦衣衛四大旗使、汪喻樓拉開距離。
汪喻樓被余勁擊退七尺多遠,他當即想控制住身形,隨即腳下一使勁,身形果然穩住,只是腳已經陷入了泥土三分。汪喻樓暗暗吃驚,此人內功之高,劍法之神真是無與倫比,平日里汪喻樓自持練了三十多年的童子功,天下少有對手,此番不想在此小小的竹林之中栽了跟頭,居然比不上一個來歷不明的劍客,不由有些心灰意冷,且這人的功夫深不可測,恐怕他還沒出全力。
向東流雖與汪喻樓不和,但終同是朝廷中人,當即上前問道︰「你是何人?來這干什麼?快滾!」
白衣人看著丁九重,冷冷道︰「別動他,你們不配!」
丁九重強忍著傷,走到白衣人身旁,白衣人也看著他,眼神中,丁九重已經認出了他,道︰「是你?」
「是我!」白衣人回答。
丁九重凝重道︰「你也是來殺我的?」
白衣人搖搖頭,「不錯。」
丁九重又道︰「就憑你?」
「就憑我!」白衣人回答。
丁九重眉頭一鎖,道︰「為什麼?」
白衣人望著天,說道︰「你活著,只是為了那個秘密,如今秘密我已經知道,你沒有在活著的意義。」
「你已經知道了?」丁九重似乎有些不相信,就連胡八鎖和向東流也不相信。
白衣人點頭。
「哈哈!」丁九重笑了,「我丁九重仰不愧天,俯不愧地,今番能死在你的手里,也算是一大幸事,動手吧!」
他沒有廢話,他的劍又出鞘了,夾雜著寒風和殺戮。
他終于領略到死的滋味。
那是種什麼樣的滋味。
一個人在臨死前的一瞬間,是不是真的能回憶起一生中所有的往事?
他這一生中,究竟有多少歡樂?多少痛苦?
究竟是別人負了他,還是他負了別人?
一這些問題,除了他自己外,誰也無法回答。
他自己也無法回答。冰冷的劍尖,已刺入了他的咽喉。他能感覺得到那種刺骨的寒冷,冷得丁九重終于倒了下去,倒在白衣人的劍下,倒在他自己的血泊中。
「九爺!」
眾英雄涕泣,卻因為中了酒里的毒,所以不能去救丁九重,群雄皆是暗自慶幸,幸好自己中了毒,否則出手去救丁九重,怕是要丟了自己的性命。白衣人還劍入鞘,長空無忌卻走到他的身邊。
「你想殺我?」白衣人道。
長空無忌點頭。
「你有十足的把握能殺我嗎?」白衣人又道。
長空無忌搖搖頭。
白衣人一笑而過,指著丁九重的尸體,道︰「這就是江湖。年輕人,你和我,會有決戰的一天,但不是現在。」
白衣人不再理會長空無忌,向著眾人說道︰「我和丁九重的恩怨已了,現在我要帶走他的尸體,誰有意見?」
群雄不言,如今丁九重已死,死的丁九重已經不值得群雄繼續為他拼命,況且這白衣人功夫深不可測,又何必為了丁九重的一具尸體,而得罪此人呢!
忽然,卻听一聲︰「我有話要說。」眾人聞言,均幸災樂禍的瞧住那人。
只見樹林中一條人影閃動,過不多時,那人便出現在人們的視野,這人正是亦驚鴻。
白衣人並沒有看他,只道︰「你要阻止我?」
亦驚鴻只道︰「逝者已矣!無力回天,但尸體不能讓你帶走。」
「為什麼?」白衣人道。
亦驚鴻正色道︰「既然你和他恩怨已了,還要尸體干嘛?鞭尸嗎?」
白衣人忽然來了興趣,他想看看是個什麼人,敢這樣跟自己說話,隨即正眼看了亦驚鴻一眼。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白衣人只覺得這亦驚鴻似曾相識,好像在哪見過。但總想不起來。
「你是誰?」白衣人只好問道。
「亦驚鴻便是!」
白衣人眼神里閃過一絲吃驚,眉頭一皺,不知是喜是憂,說道︰「難道你就是十八年前南天鏢局,亦南天的兒子?」
亦驚鴻一蹙眉,吃驚道︰「你怎麼知道?」
白衣人雙眼忽然微閉起來,似乎往事不願回首,亦驚鴻聞言,此時的面孔十分嚴肅,簡直像生鐵鑄成的。
他的臉一下子拉了下來,像刷了層漿糊般地緊繃著,又問道︰「你是不是知道我爹是被誰殺的?」
白衣人不答,他扛起丁九重的尸體,正欲離開。
亦驚鴻指著白衣人,道︰「是你殺的?」
白衣人停下了腳步,只道︰「仇恨會使你蒙蔽雙眼和心智,自己保重,關于這件事,相信不久你就會知道了。」
亦驚鴻不知道說什麼,白衣人扛著丁九重的尸體走了幾步,忽然又停了下來,頭也不回,又說道︰「放心,丁九重的尸體,我會好好安葬!」
言罷,白衣人縱身一躍,就消失在那群雄的視線。
亦驚鴻站立在那里出神,好像在看著一件價值連城的寶物。風滿樓當即上前來,探道︰「那女人可刁難你?」
亦驚鴻只是搖頭,思緒還留在剛才那人的話里‘相信這件事,你不久就會知道!’
「難道這人知道是誰殺了我爹?」亦驚鴻自言自語。
長空無忌也上前來,問道︰「你認識他?」
亦驚鴻搖頭,長空無忌又道︰「此人城府極深,行事詭異,切勿將自己陷入其中。」
亦驚鴻點頭,已是無言。
燕無涯見得亦驚鴻居然活著回到竹林小築,不由暗暗心驚,面露苦色,難道這真的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