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流芳施施然走到大夫人面前,先從兜里掏出一只用檀香木做成的佛珠,輕巧說道︰「母親,這是流芳特意從水月庵求來的,願母親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顆顆飽滿圓潤,帶著淡淡的檀香味,最重要的是,這是杜流芳親自去水月庵求來的,在旁人看來,這杜流芳可是費了一番心思的。
有位夫人在一旁笑眯了眼,「大夫人府上的小姐啊,真是一個賽過一個,漂亮得緊呢。還這般有孝心,嘖嘖,都是大夫人教養有方呢!」她將杜流芳夸了一遭,最後又拐著彎地夸大夫人,心思果真玲瓏。
杜流芳跪在原地,沒有動。大夫人則緩緩笑開,從杜流芳手中接過檀香木佛珠,臉上亦是泛起了淡淡的笑容,只是一雙冷眸越發冰冷。「阿芳有心了,這禮物母親甚為喜歡。」
杜流芳也跟大夫人耍起了花槍,輕輕笑了笑,「母親喜歡就好。」一邊笑,一邊將手里的茶盞遞了過去,模樣無比恭順,一雙眸子卻深不見底,黑幽幽的,「母親,請喝茶。」
大夫人笑意滿滿地將那杯茶接了過來,不知怎的,杜流芳忽然覺得眼前的大夫人黑森森的雙眸閃出一抹怨毒來。眼見著大夫人揭了茶蓋兒,就要往嘴里送時,一聲疾呼平地而起,「夫人,別喝!」
一個黑影在眾人跟前一閃而過,緊接著一聲脆響,大夫人手中緊握的茶盞已經失手跌到地上,砸了個粉碎。
杜流芳眼見勢頭不對,趕忙轉了身,避開那飛濺起來的碎渣。
「啊,這茶里有毒!」震驚中不知是誰尖叫了起來。
眾人紛紛朝那地上一灘水漬瞧去,只見那茶水開始泛起乳白色的泡沫,氤氳起一股乳白色的煙。眾人捂住口鼻,別過臉去。半響,等煙圈消散,這才側過頭來,怔怔望著那被茶水濺到此時已被漂白的地面,半響回不過神來。
「這是怎麼回事兒!」大夫人猛地站起身來,冷冷地瞧著地上的殘痕,顫著聲音問著,好似還未從剛才的嚇唬中緩過神來。
此時男賓客那邊也起了騷動,杜偉疾步走了過來,望著眾人瞠目結舌的表情,又瞧了瞧地面,跟大夫人問出了同樣的話。
那突然出手將茶盞打翻在地的正是給杜流芳茶盞的張媽,這會兒只見她老腿一軟,忙不迭跪倒在眾人面前,一張老臉皺紋深深,一副悔不當初的神色,幾個響頭重重磕下去,沙啞的聲音听起來帶著濃濃的鼻音,疑似哭泣,「老爺夫人贖罪!老奴一時貪心,為三小姐所惑。這杯茶正如諸位所瞧見的一樣,里面含有劇毒!」听著地上跪著的老媽子如泣如訴的聲音,眾人都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氣。在這一刻,他們下意識地選擇相信這個老媽子的話,沒想到這個杜三小姐心腸歹毒如斯,連嫡母都敢算計,實在是罪無可恕!
「這茶里的毒是三小姐特意備好的,夫人平日里待三小姐如己出,三小姐竟然用這樣殘忍的手段,想要將夫人往地獄里推!老奴雖然收了錢財,但是良心未泯,知道三小姐這樣做是大逆不道。所以才會在最後一刻叫住了夫人,如若不然,夫人只怕現在已經中毒深亡了!」張媽不住地磕著頭,淚眼汪汪地瞧著一旁震驚的大夫人,「老奴自知自己罪孽深重,萬分對不住夫人這般的信任,請老爺夫人責罰!」
杜流芳冷冷望著張媽賣力的表演,面無表情,一雙眸子也深邃如月,令人猜不透那其中深意。
大夫人一臉惶恐地瞧了瞧那還跪在地上面無表情的少女,面上一凝,帶著十二分傷心絕望的口吻朝她聲聲質問,「阿芳,母親平日里有甚對不住你的地方,你自己說出來就好。可是為什麼要用這樣決絕的手段,要置你母親于死地?!」
許老夫人沉吟了半響,早就蓄勢待發,緊接著大夫人開口,「杜流芳,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竟然想要謀害我君兒的性命?之前將你表哥打得遍體鱗傷,連你的二姐也被你害得站不起身來,如今竟然都打起你嫡母的主意來,你這般不忠不孝之人,如何立足于天地之間?!」許老夫人越說越激動,越說越氣憤,單手拍在一旁的楠木桌上,巨大的踫撞聲在眾人耳旁炸開。
听了許老夫人的言語,眾夫人小姐面面相覷,原來這杜三小姐都是裝出來的,實在是太可怕了,竟然這般謀害嫡母的性命。眾人瞧向杜流芳的眼帶上了濃濃的厭惡之情。
杜流芳冷冷掃過周遭之人,個個臉上掛著鄙夷的神情,就連自己的父親雙眸之中都蘊著深厚的思考,顯然是在掙扎。唯有自己的哥哥面露心疼和擔憂,想要從人群之中沖出來,杜流芳遞給他一個安心的眼神,示意他不要站出來為自己說話。
「杜流芳,你究竟為什麼要這麼做,母親待你不薄,你怎麼下得去手?」杜若雪聲色俱厲,一臉陰鷲地盯著杜流芳,眼中既是蘊著怒意還有隱在其中的快感。只消經過今日,一個連嫡母都敢加害之人,如何立足于府中?就算父親有意維護,但在千人百眾之間、眾目睽睽之下,他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杜流芳付之一笑,淡淡站起身來。
眾人素來听聞杜府大夫人賢惠的名聲,可是這個杜流芳竟然如此對待杜家大夫人,實在是太喪心病狂了。如今又見杜流芳私自站起身來,絲毫不將大夫人放在眼里,眾夫人忍不住往後縮了半寸,暗自慶幸幸好自己府上沒有這樣喪心病狂之人。如若不然,還不將府上攪得翻天動地?
面對周遭投過來厭惡、質疑、深惡痛絕、幸災樂禍的眼神,杜流芳淡淡一笑,這一笑好似開在塵埃中的一朵白潔無暇的雪蓮花。在她的臉上,根本找不到絲毫的緊張和害怕,更多的是坦然和淡然。好似眾人眼里的這些厭惡和嘲諷在她瞧來就如空氣,半點兒入不得她的眼。眾人心頭不由得咯 一聲,在這個女子面前,好像他們全都是空氣或者是跳梁小丑,這樣的認知讓他們又驚又怒。他們在京城中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在這個女子面前卻一下子低到了塵埃,他們怎能不驚怎能不怒?
大夫人盯著杜流芳有片刻失神,腦子里飛快地轉動,忽然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杜若雪跟許蘇林兩人則以為杜流芳在眾目睽睽之下毒害嫡母,這一次她絕對是死無葬身之地了。在深惡痛絕之余,眼底蘊著的更多的是幸災樂禍。
余光掃過屋中五花八門的眼神臉色,杜流芳冷冷一嗤。最終將自己的視線定格在地上那個看起來悲傷欲絕的老婆子身上。清冷的聲音已然出口,「張媽,父親母親又不是任你愚弄之人,怎會听你這一面之詞?」
張媽聞言,抬起臉來瞧她,此時她的一張老臉上淚水縱橫,對著杜流芳聲聲控訴,「老爺夫人如若不信,老奴房中的枕頭里有三十兩銀子,正是三小姐所給。人證物證俱在,容不得三小姐抵賴。」她信誓旦旦一番,對杜流芳露出更厚重厭惡,「三小姐,老奴雖沒念過書,尤且知道這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夫人待你恩重如山,你卻以德報怨,實在是傷透了夫人的心啊!」
大夫人皺了皺眉,拿不定主意,抬眼去瞧杜偉。杜偉此時面色發寒,陰晴不定,半響,才不帶任何情緒地說道︰「搜!」他這會兒不敢再去瞧杜流芳的臉色,情勢所逼,阿芳會理解他的。
杜流芳心頭雖知事情到了這一步,也不得不搜,但對于父親的親自裁決她還是心間一沉。
屋子里此時靜謐一片,只有大廳外頭蟬聲擾人。金燦燦的陽光灑在大廳門口,大廳之內卻是陰霾。所有人等靜靜地等待著搜羅的結果。這其間不乏不信、懷疑、怨毒、嘲諷、憐憫、幸災樂禍的眼神朝杜流芳一一掃來。但是杜流芳絲毫不為所動,靜靜地立在那里,雙目定定地望著大廳牆面上掛著的一副女史箴圖。這會兒她好似瞧見了甚好笑的東西,勾著唇笑了一笑。那一笑極淺極淡,但是卻在眾人心頭劃下了洶涌波濤。他們哪里見過困難當頭,卻還淡然處之之人?其他閨閣女子只怕早就向嫡母磕頭求饒了。杜流芳這樣淡定的神色,他們瞧得瞠目結舌。
大夫人則一臉戒備地看向杜流芳,心中早已生出一份不安。這杜流芳如此沉著冷靜,倒叫她又幾分猜不透。
半響,兩個婆子這才在眾人各懷心思之中唰唰進到屋來。在杜偉跟前跪好,這才回了話,「老爺夫人,老奴們將張媽的屋子內外都搜了個遍,但是沒有任何發現!」
轟……張媽腦子里像是有什麼要裂開了一般,竟然什麼都沒有發現,這怎麼可能?「老爺夫人,老奴真將那三十兩銀子放進了枕頭里面,怎麼會沒有呢?」張媽一臉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