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休書之後,心頭涌動起的淒涼令她遍體發寒。雖這封休書是她求的,但她內心深處也隱隱有些期待,直到那如有千斤重的休書落到自己手中,昔日的夢境像是被天雷撕裂,她心如刀割。但是很快,她將這復雜的心緒收掇,一張略顯歲月痕跡的臉卻平靜如水,雙眸清涼透徹,在眾人矚目鄙視之中,她以一種傲然地姿態步履緩緩走出了杜府。
從大廳走到大門口,像是有一歲那麼長。在這期間,她思索了很多,但是當瞧見那扇門的時候,她卻忽然平靜地放下了這一切,或許是該離開的時候了。那一剎那,飛花走石間,她似乎想通了一切,如釋千斤重擔。她沒有想到杜流芳會追出來,給了她一袋碎銀子。她沒有拒絕,因為知道接下來日子的辛苦。面對杜流芳的追問,她坦言,她此後會回到母親所居住的鄉下,過另一種種地織布的日子。此時她已心如止水,萬念俱灰,但是對于這個如女兒般的娃子,卻有些割舍不下。她知道三佷子是歡喜她的,是以沒有隱瞞。她希望有朝一日,可以瞧見她跟三佷子牽手去鄉下看她。如此,她這一生也算是功德圓滿了。
她沒有想到回到鄉下遠比她自己所想的艱難,鄉下之人雖然民風淳樸,但是謠言卻是一把傷人的利劍,割傷了她的心。盡管她想把自己偽裝成銅牆鐵壁,任何妖魔鬼怪也靠不近她的身,可是在午夜夢回時,她的心又怎能不痛?幸好農事繁重,她也無暇再想這個早過去的事。
村里的謠言她也從未想過去解釋,雖是謠言,但也有幾分真意,她如何去辯解?也許是她听之任之不去理會的態度,謠言也就不攻自破,漸漸地,她也跟村子里的那些媳婦嬸子相熟起來。也有人見她一個人孤苦伶仃,勸著她再找一個,可卻被她婉言謝絕了。她覺得自己這樣一個人挺好的,嫁過去之後又得操心這個擔心那個,干活慢點兒人家會說你偷懶,一個人的生活雖然什麼事情都要親力親為,但卻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村子里有一塊大壩,實則就是將一塊巨石磨平,周圍種上幾棵松柏,高大腰粗,向來已經有很多年了。村子里的村婦們忙完了活計,便會拿上些針線絲絹之類往壩子上去。大伙兒聚在一起繡著絹絲帕子補貼家用,也常常說些東家短李家長的事情。半年以來,她已和村子里的嬸子媳婦打成一片了。是以在農閑之後,也會帶上自己的繡品去壩子上坐坐。
今天听來的消息卻不尋常,當今的聖上竟然病倒了,她曉得這鄉村消息閉塞,這消息能傳到這鄉村里來,也不知過了多少道水了。听那擺這話的婆子的口氣,看來這次皇帝是病得不輕了,連朝都不能去上了,只怕離大歸之日不遠矣。自古以來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登基,不是杜家的命運如何,而自家哥哥生為朝廷重臣,會不會也會被牽連其中?她不用刻意去打听這些事情,但是消息還是在這村子里流竄開來,果然很快又傳來了新皇登基的消息,據說那新皇手段雷霆鎮壓了二皇子的造反,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登上了寶座。他手段雷霆,但是對這些臣子也還算優待,只是除掉了一些原本擁護二皇子的臣子,提拔了一些擁他有功的臣子。而哥哥思想中庸,在這緊要關頭自然不會去插一腳。杜偉何嘗不是,是以她也就放了心。
這樣又過去了好幾個月,轉眼已到了收成的季節,在她的精心呵護下,地里的蜀黍長得顆顆飽滿,亮澄澄的,很招人喜歡。但是這一畝三分地,光靠自己一個人是收不回來的。這時候都是農忙時節,村子里人忙著搶收自家的莊稼,就算她有心掏出銀錢請幾個幫忙的幫她搶收莊稼,也未必尋得見人。
她萬萬沒想到,杜偉會在這時候月兌去官服親自下地割蜀黍,看著他明顯笨拙的姿勢,她又羞又氣,他不是說永遠不要出現在她的眼前了麼,為什麼還會及時地出現在她面前,幫她搶收莊稼?他為什麼知曉自己的難事,而且如此神氣地出現在自家的地里?她隱約覺得,這人其實是一直關注著自己,所以才會這樣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難事。一時之間,她心潮涌動,不知如何是好。可是她又怕自己猜錯了,落得個自欺欺人的下場。罷了,何必想那麼多,有人肯幫忙搶收莊稼,這是好事不是?她沒有再說什麼,還是搶收莊稼比較重要,兩個人連著忙碌三天,終于將蜀黍都弄回了家。看著杜偉灰頭土臉的模樣,她心頭不知該作何感想。她給杜偉倒了杯茶,然後旋進了屋將剩下的薄餅子熱了熱騰騰地端上來。看見杜偉臉上有變,她的臉一慌,「這幾天忙著收莊稼,吃食只是隨便對付著,這東西你怕是吃不慣。」說罷,她又伸手將那有缺口的碗拿了回來,重新端回廚房。
身後的杜偉卻拉住了她,「含笑,我竟不知你過得這般苦。」那略帶滄桑的聲音讓她的心忽的一梗,鼻尖一酸,眸中盈盈有了熱淚。
她勉強壓制住自己的情緒,好笑道︰「不苦。」這日子雖然清貧,但是她卻樂在其中,這種返璞歸真的感覺,讓她通身暢快。可是他又何會出現,攪亂自己平靜的生活呢?這些天她又听見風言風語說她原來不要他們幫著找男人,感情是早就已經找好了,平日裝得清高,骨子里卻是那種貨色,這幾天村子里的嬸婆將她當做病痛一樣,與她保持距離。
身後的男子呼吸不穩,「含笑,我知道這些年來我一直對不住你,知道你離開之後我才想清楚,這些年陪在我身邊的一直是你,那樣默默無聞、不惹人矚目,但是不知不覺間,我的心已經被你吸引住了。含笑,跟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