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門鎮北面四鎮如今己是一片瘡痍。原先高大的宅院,己燒得透了頂,倒成一片瓦礫。幸存的人們呆滯得坐在空地上,望著曾經的家園早己哭干了淚水。死去的人們,尸首己經擺在一處,準備下葬。因為天氣炎熱,放不得太久,還灑了好些石灰來防疫。
沈默面色凝重的走在鄉間,沒有人知道他的心里正在怒號著……
這不是我的錯!我曾經給過你們機會。亂世之中,沒有實力又不團結,如何能夠自保?為了避免今天象你們一般,我足足積攢了四年!是你們!都是你們!不听我的勸告,才有了這些死去的人,才歷了這些劫難。
雖然一直在為自己辯解著,可是當看到那些形同枯木的受害者,看到那一排排曾經鮮活而現在己經冰凍的死者們。沈默還是禁不住紅了眼圈……
媽的!我只是個普通人,只想過個安生日子。不想看到這些殺戮好麼!
這一刻,沈默忘了自己閑坐在盱眙縣城時的悠哉,也忘了自己曾經想過,讓這數鄉清得一空,平地起樓的構想。望著這些只是見識短淺便遭到劫難的鄉民,他一時有些失了態似得激動起來。
「是誰帶隊干的?怎麼這麼狠?」轉身拉過一名鄉民問道。
「回縣尉老爺,俺也不認得紅巾賊,只是听他們說是個姓朱的千夫長帶頭的。」鄉民嚅嚅著答道。
「姓朱的!難道是……」沈默皺著眉頭思忖起來。
兵災後的救助還是要盡快展開。這一次搶糧,把大戶們搶得差不多了,平民中還有一些跟了紅巾去的。如今倒是大戶家中沒多少余糧,反而是平民們還有得渡日。
願意留下的,以地、丁為股,入股靖安社。
想要走的我沈家按往日的價錢買下大伙的地,也教大伙兒去他鄉時,有個家底。可別怪我沒與大伙兒說明白,縣里下了文書,朝廷里月兌月兌丞相正率著大軍前來剿滅芝麻李,來日戰火綿延到咱們這兒,也不是沒有可能!
不想走,也不想入股的……是想佔我靖安社的便宜麼?咱們出丁出糧,靖安一方,你們躲在里面坐享其成?哪一鎮有不入股的,這一鎮便皆不必入了!
听著沈默的話,各人心中都是一番計較。若是入股,可沈縣尉也沒說年限……若是走,自己又去哪里?若是不走也不入股,會不會被同鎮的罵死?而且看這沈默的架勢,雖是一臉的悲戚,可先前這麼些人去沈家求援皆都無果,雖說他去了縣城,可家里能沒個管事兒的?
四鎮的大戶在這一劫中元氣早就大傷,雖說是故土難離,可如今糧也沒了,家也燒了,這地不賣也得賣上一些。索性便賣得干脆些,舉家遷去他鄉罷了。听說蘇州的生意倒還做得,換些交鈔做本錢,也能開個小本經營。
所以,那些大戶之中倒有多半兒選擇了賣地搬離,不搬的也要賣出些地來渡日。沈默也不壓價,當真按著市價回購了土地。不搬的,還實實在在得配了些糧食,讓他們有以維生。倒有些中小戶心有所驚,生怕日後沈家坐穩了,吞並自己,也紛紛把土地賣了,各自東西。
這一下,沈默倒是吃下了這四鎮的近七成土地!
「諸位也知道,咱們靖安社眼下正救濟著些災民。」即然是合了社,沈默便順理成章的把救濟災民的事務移到了社里的名頭上。「眼下這些人正修著路,這路一修好,對咱們社中卻是大有好處。這事,各鎮可得分攤一些丁糧與財物方好。」
「修了路對咱們能有何好處?」雖然半是無奈半是被迫得入了社,可終還是有些人心中有所不甘,听沈默這番,便冷聲問道︰「莫不是來日沈老爺家的地里收了糧,方便您家那四輪車來回運送?」
「哈哈哈……」有膽肥的便笑出了聲來,膽小的只敢捂著嘴偷笑,老成些的只是搖搖頭。
「大伙兒為何要與天門鎮結社?」沈默並不著惱,只平靜道︰「還不是共濟互保,以渡時艱麼?修好了路,日後一方有難,數方來援。咱們五鎮共保,有了這路,一日之間便能聚結起數千大軍,試問日後誰敢小看了咱們?」
「數千大軍!」想到沈默說的這個話,眾人也都是一驚……當真要是弄出了數千大軍,莫說是自保,便是有所謀算也不是妄想!
因為要修路,田里還要留人,各鎮抽丁百人,暫時月兌產練兵,訓好之後回去農作,再輪訓下一批丁壯。北四鎮要先訓出兩千人的民團,然後再從中精選一批人充實武備營與近衛營。而飛虎隊還要進一步篩選審查才會批準加入。日後每鎮出五十人防備淮河各處,再派一百人輪值防衛各處。每月一換。各處土地全鎮共同勞作分配。收益按地、丁入股分攤。
攤子鋪得大了,事務自然便多,趙長生率著災民還在鋪著路,這一萬多災民之中,壯丁不過三四千人,過半的均是老弱婦人。健婦也與壯丁一般的派去修路,剩下的做些煮飯清掃收拾手尾的活計。一時間這片土地倒象變成了工地,各鎮自行修築鎮與鎮之間互通的馬路。田里還要保持勞作,谷場上又熱火朝天得訓起了民團。
就在沈默剛剛安排好北四鎮的事務,回到別院中,卻听到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什麼?你再說一遍!」猛然從椅上坐起身,沈默驚得眼也瞪得溜圓。
「佛帥臨終前命小的冒死沖出包圍,來給沈老爺報訊。元軍勢大,只怕夾攻集慶之事還要再且待時機。」來回報的是彭瑩玉手下的一名親兵張誠,由王遠圖親自確認了身份無誤。
「臨終前?!彭帥他……」
「佛帥他己經升天了!」張誠哭著答道︰「先前佛帥攻下了杭州城,咱們天完聖帝也拜了佛帥為國師。大伙兒都覺勢如破竹之際,誰知董摶霄率著大軍,攻了來杭州!項普略項師兄與佛帥一起迎敵,可方下了杭州,手下人都刮了不少錢財,便不敢用命。項師兄陣前斬了十幾個畏戰退縮的手下,這才穩住了陣。」
「董摶霄……」沈默倒是記得盱眙縣中來往公文里似是提及過此人,他本是濟寧路總管,去年在安豐路協助剿紅巾很是得力。後來本說是要派著來平濠州,不知為何,還是換了徹里不花,原來竟是命他轉去了杭州!
「正是此人,他派了數百凶悍之徒為鋒銳沖破了咱們的陣防,佛帥一向指揮在前,被人沖到眼前,咱們的兵士亂了陣型,佛帥還帶著大伙兒穩著陣腳。」說到當時的情形,張誠的眼中好象又看到那一場血與火的慘象,聲音也變得好象從遙遠的地方發出一般︰「當日,佛帥砍了幾名悍勇,方方穩住了陣腳,誰知那董摶霄狠辣異常,見到咱們這里的帥旗靠前,便指揮著全軍一起沖將而來。佛帥刀也砍得斷了,手也斬得軟了,終于提不起力來……」
「我家官人不是派人送去了兩只左輪槍麼?」聞訊趕了來的周芷若姐妹在一旁听得心急如火,周若兒不免急道︰「為何不轉用槍啊!」
「是!確是用了左輪槍,不然小的怕就听不到佛帥最後的吩咐了。」張誠點點頭從懷中掏出那兩把槍,奉了上來道︰「佛帥力竭猶戰,扔了刀,又換上了槍。數珠連發,很是殺傷了不少官兵。讓他們吃了一嚇,這才暫退了一波。」
沈默接過那槍來看,槍柄包著的牛角上厚厚得一層血掌印,痕跡斑駁,不難想象當時的凶險與緊張。
「見終于打退了官兵,大伙兒聚在一塊時,佛帥叫了小的上前去,把槍彈交給了小的,讓我憑著火槍之利突圍來見沈老爺。」張誠繼續說道︰「佛帥道︰此番大戰可知元廷元氣猶在,集慶之議尚非時機。命小的火速突圍通報,以免老爺陷于官軍。」
「那佛帥不是好好的和你說話麼,怎麼說他升了天?」周芷兒忽然疑道。
「便是剛說完這些話,佛帥便向後一仰……」張誠大哭道︰「咱們這才看到他老人家腰脅上竟吃了一槍!只是槍桿被他斬斷了去,槍頭盡沒入肉中!交待完這些,他老人家又命項師兄率兵突圍,這便升了……升了天哪!」
「佛帥還有什麼要你轉告的話?」看著周芷若姐妹哭得花容慘淡,沈默也不免有些哽咽起來,撫著兩名妻子的背,緩了好一陣氣,這才問道。
「有,佛帥命小的轉告徐師兄與王師兄,好生跟著沈老爺,莫要理會其它。又說道鄒普勝師兄謀略有度,命他接任天完國師一職。」張誠哭著回道︰「佛帥還命小人送了信來,便不需回轉,留下來輔佐沈老爺鞍前馬後。」
「如此……」鄒普勝接任國師,徐橫財和王遠圖好生跟著我,莫要理會其它……這其它……有深意啊!沈默沉吟了好一氣兒,這才轉身正跪在地上抹著淚的王遠圖道︰「遠圖,派人知會橫財,教他趕回別院。我要擺香案拜祭彭帥!」
李根來到沈默書房外時,心中還有些忐忑不安。難道沈統領听說了些什麼?可張隊長答應了自己不會說出去的!如何又會……
「李根來了啊。」沈默正低頭盤算著地圖,考慮著驢牌寨下一步的打算,即是暫時不能攻打集慶,總是要在四下找個據點。驢牌寨那小小的寨子養這幾千人,還是有些局促了些。听到外面的腳步響起,一抬頭,便見到李根站在了門前。
「特訓營隊員李根見過統領大人!」李根繃直了身體,行了一個握拳在胸的軍禮,這才進到書房中。
「嗯,知道禮數了。有進步!」沈默笑得很是和藹,起身招呼道︰「听教官們說,你最近的訓練很不錯!長進了不少。下了不少苦功嘛。」
「嘿嘿~」听著沈默的夸獎,李根笑了起來道︰「俺覺著喜歡的,便學得也快。」
「就和你學潛入紅袖香一般?」沈默笑著打趣道。
「呃……」李根不禁羞澀起來。
「嗯,那就不說這個!」沈默拍了拍李根漸寬起來的肩頭,一轉身回去案後坐下,卻又正色道︰「你特訓課程己經結束,己經正式成為我靖安軍一員。如今,我要正式交派你一個任務。先說明,此行可是凶險得緊。你,可有膽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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