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食掀起的廢儲風波很快就平息了下來,嬴政自那次去了前朝後回來,並沒有向我這個下屬透露他在前朝的作為,所以我並不知道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
但是我很高興嬴政成功地度過了此次危機,特意去采了艾草給他掃掃霉運,他很配合,我感覺到經過這次風波,嬴政好像更平易近人了,起碼不會讓我感覺到喜怒無常,或者要很小心才能察覺到他的情緒。
我覺得這樣的日子非常好,老板和氣又好學,讓我覺得自己非常有用有價值。
很快,立儲大典就到了。因為子楚一直未選定監天令的人選,立儲大典最後由宗祠選了吉日,終于舉辦了。嬴政成為太子之後,更忙了。他每日除了上午要去前朝听事,下午便由師,保教導,晚間則繼續看竹簡或者是到王上子楚那里待著。即使這個時候我並不曾隨嬴政一起去見秦王子楚,我也知道子楚必是在晚上時教導嬴政為王之術。
帝王之術絕不是只靠讀書識字,由師傅教導便能夠學會的,最容易讓一個王儲成長的便是由王上親自教導,只有為王的人才能夠教導出另一個王。
日子在嬴政忙碌的同時過得飛快,快到眨眼嬴政回歸秦國被封為太子後,兩年就過去了。嬴政已經八歲了,這兩年隨著他學的越多,懂的越多,竹簡看得越多,他就越發關注我業余造紙的事情。
我自從提出要造紙後,嬴政一直記掛著這件事,而我白日除了要伺候他,還要留出三個時辰隨明芝姑姑學習,晚上嬴政若在太子殿,我也依舊要做好一個宮奴的分內之事。造紙之事只能抽空做實驗,這樣進度就慢了下來,又不能將這事宣揚出去,兩年做個實驗的次數也手指頭數的清。
嬴政雖然記著這事,但也從來不催,不知為何有天他從大正宮回來後,他讓我過去,問道︰「阿房,你所說的造紙之術進展如何了?」
「嗯?太子,才剛琢磨出些眉目。」我老實地回答道,自從立儲大典後,我便改口稱他為太子了。
嬴政听了我的話,微皺眉,「阿房,你有辦法早日將紙造出來麼?」
兩年都沒催,現在突然這麼問,我正為難地想著這事的可行性,就見嬴政又說道,「孤每日見父王要批幾車竹簡,常要批注至三更,竹簡厚重,有大臣常有一事上奏,便可寫幾份竹簡,實在是不便之極。何況為父王著想,不欲他如此勞累。」
我聞言抬頭,自從嬴政真正成為太子之後,他和子楚的感情日漸深厚,我仍記得他剛到大秦宮,即使他不曾露出對子楚的絲毫不滿,也能感受到他對這位父親的陌生和排斥。我想可能是子楚逃離趙國時拋棄他和趙姬母子時留下了傷痕,然而在我不知不覺中,子楚就抹平了嬴政心里的那道橫溝,且讓嬴政對他崇拜和依賴,信服又尊敬愛戴。
能當上秦王的人一點都不簡單,若要我說,如果在嬴政心里排位,子楚現在肯定排在趙姬面前。
趙姬自從當上王後之後,從她的行事作風已經能察覺到她已經對權力有了貪欲了,幾次在正式場合欲與華姬太後爭鋒,只是她很謹慎,鬧得並不大,而華姬太後許是倦怠,對此並無太大的反應。這導致趙姬越發開始顯露她欲為大秦後宮之主的心,因為忙著爭權奪利,對嬴政的關心便少了。
除了嬴政去拜見她,她關懷幾句,或者是賞賜一下東西,就再也沒多的了,對比起來,子楚就完全是個貼心的合格的父親。
從我隔幾日能听到嬴政說父王如何,到現在幾乎每日嬴政都會與我說一下他父王的事,我已經習慣了他們父子關系密切起來。
我很樂意看到這樣的事,畢竟嬴政親近子楚,可以淡化趙姬這位母親對他的影響,這樣若有以後發生的那些事,那麼嬴政也許不會太傷心?
「太子,阿房會加快造紙的進度,只是王上知道這事麼?」我問道,嬴政關心他父王的身體,若子楚知道了,必定會非常高興。
「孤還未告知父王,等你造出紙後,孤在父王生辰的時候獻上。」嬴政想著便道,紙的價值不僅他覺得大,他相信父王也一定能看出紙的用處之廣。父王若能得到紙張,必會非常高興,想到這點,嬴政心里也覺得開心。
我抬頭就看到嬴政眼楮發亮地望著我,滿眼的期許,離子楚生辰才一個月的時間,我實在沒把握打包票自己一定能趕在這之前造出紙來。可是看到嬴政這麼期待,我實在不想讓他失望,便滿口答應下來。
「太子,阿房不會讓您失望的。」我才回道。
就見嬴政已經高興得在小編鐘上亂敲了,邊敲邊哼,「阿房,你真的是太好了。」
我看著他那樣子,也忍不住低頭笑了。
相處一年多了,我和嬴政的關系也極佳,雖然他是我頂頭老大,但是平時我們更像玩伴和朋友,他對待我也從不將我當奴隸那般。比起待在華姬太後身邊,我覺得嬴政能夠讓我更放松,也許這就是他與生俱來的人格魅力吧。
嬴政與我說過此事之後,我就放下手頭上的所有事,專心研究造紙之事。
明芝姑姑教導我的時間也被造紙的事給佔了,明芝姑姑在讓宮奴尋了我幾次後,見我沒有過去見她後,她氣急敗壞地親自到太子殿來找我了。
原本造紙之事就是秘密進行,嬴政自從當了太子之後,就遠離了後宮,宮殿獨立在大正宮另一處,因此干私活比較方便。現在我變成了負責造紙的人,嬴政還派了兩個宮奴幫我的忙,我每日忙著熬紙漿,帶著兩個宮奴不停地實驗,實在是沒有空去明芝姑姑那兒學習。
明芝姑姑來找我的時候,我正經歷了第兩百八十一次失敗,我一听到宮奴報說明芝姑姑來了,一個激動把剛熬好的漿汁打翻到草灰里,我心痛地看了那些漿汁一眼,又忙用清水潑了一把臉,匆匆跑去正殿見明芝姑姑。
明芝姑姑一看到我一身狼狽,原本就因為我最近的不上進生氣,現在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不待我向她問好,拉過我就說︰「阿房,最近你在做何事,何至于連教導學習之事都落下了?」說著她又恨鐵不成鋼地指著我的衣著,然後扶額,「阿房,昔日教導你都忘到耳後去了麼?你看看你,現在哪有一絲齊整淑女的樣子?」
我低頭一看,襦裙被漿汁打濕我都沒注意,因來得匆匆,身上的衣物根本沒來得及看,怪不得明芝姑姑會這麼生氣,她一直想把我打造成知書達理的掌事啊。
「姑姑,阿房最近有事,但每夜都有溫書,不曾落下功課。」我忙討好道。
明芝姑姑只要一對上我討好的眼神,她就沒力氣生我的氣了,只見她用食指點了一下我的額頭,無奈道,「你啊,就知道姑姑心軟。你最近為何事而忙?」
「姑姑,這事阿房現在還不能告訴您。」我忙道。嬴政說好的要保密,我之前也是一個人暗暗琢磨,現在又埋頭苦干,自然就沒有將造紙之事宣揚出去。
明芝姑姑望了我一眼,像是想到了什麼,便道,「若是這般,那姑姑也不逼你說。華姬太後最近身子有些不適,你若得空,也得去拜見一下。」
「什麼,太後身體不適?」我詫異又有些吃驚,太子殿已經算是消息比較靈通的地方,而我身為嬴政的貼身宮奴,知道的事也比一般人多,可是華姬太後身體不適,我居然一點風聲都不知道。
「姑姑,太後到底怎麼了?」我拉著明芝姑姑的衣袖低聲問道,瞞得這麼緊,肯定不會是什麼小事。華姬太後對我的恩德我絕對不會忘記,更加不希望她有什麼事。
明芝姑姑想到華姬太後,微嘆了口氣,說道︰「阿房,本這幾日姑姑讓你到太後宮殿教導你,便是想與你說太後之事,哪知你次次推月兌,你實在是……」
我內疚頓時涌滿胸腔,「姑姑,阿房現在跟你過去,阿房要見太後。」
「太子殿下到。」
我才要跟明芝姑姑去,就听到嬴政回來了,嬴政一進內,我和明芝姑姑立刻給他見禮,就听見他問我,「阿房,孤剛听到你要去見太後,怎麼了?」
說著他又看了一眼明芝姑姑。
嬴政已經當了一年多的太子了,威儀更勝,明芝姑姑一點都不敢輕覬這個小太子。
我一時沒想好該如何回答嬴政,明芝姑姑明顯不想讓別人知道太後身體不適的事,這一想,便有些停頓,我對嬴政道,「太子,阿房…想太後了。」
說完我抬頭看到嬴政挑起眉頭,揮手讓我去,「既然如此,那你便隨明芝去一趟吧。」
「是,謝殿下。」我因為心急,並沒有去注意其他,就跟明芝姑姑離開了。
我到了華姬太後宮殿,見到了華姬太後後,我看到太後臉色蒼白,顯然已經病了有一陣子了,她看到我來了,露出了一絲笑意,依舊是柔柔地說道,「阿房來了啊。」
我從不曾見過華姬太後這麼虛弱的樣子,她在我眼中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絕色美人,鮮活又高貴的人物,我從沒有想過她哪天會因為生病而倒下,我忙跪坐過去,「太後,您沒有召喚郎中麼?您到底如何,哪里不舒服,阿房想想看過的醫書可以醫治的法子?」
「你莫擔心,宮中郎中已經給本宮看過了,本宮修養一陣子就行。」太後笑了笑,輕輕說道,「到底是老了,身子骨虛了,不比年輕的時候。這幾日本宮常夢到孝文王,想是王上也想本宮了。」
太後帶著回憶的眼神讓我覺得心悸,我忙道,「太後,先孝文王定是怕您讓自己過得不好,所以入您的夢中,希望讓您好好愛惜自己。」
「是啊,太後,阿房說的沒錯。」明芝姑姑也道。
「自從他走了之後,還有誰會比他愛惜本宮?」華姬太後輕嘆,她還未成為先孝文王的夫人時,先孝文王已有許多侍妾,也為他育有兒女,而她雖出身楚國貴族,到秦國也只是俘虜身份,被孝文王一眼看中,立為夫人,從此獨寵一生。孝文王對她之心亦如她愛他之心一般,若他真要她一同到黃泉相伴,她也無怨。
我見太後這狀態,明顯和她往常不一般,孝文王駕崩的時候,太後縱使心痛難忍,也堅持著完成孝文王遺旨,扶持子楚坐穩王位,從不曾有過現在這般恍惚虛弱的樣子。
我又勸了幾句,見太後並沒有听進去,只沉浸在昔日孝文王與她的美好時光中,我只能拉著明芝姑姑,私底下詢問。
「明芝姑姑,太後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常常想及先孝文王?」我覺得太後這樣子不正常,但又說不出什麼不對,便問道。
「一月前,之前只是偶爾提起,最近卻是有些…常常想著,也听不進我的勸,我見太後日漸虛弱,覺得這般不甚好,便找了郎中,郎中卻道憂思過重,其余無礙,讓我等多勸解一番即可。太後也不許我說出去,道不可大驚小怪,擾了她與先王夢中相會。」明芝姑姑說到最後,覺得實在不好啟齒。
「一月了,整整一月多了,姑姑,這事兒很不對勁。」我直覺告訴我華姬太後現在這樣子要麼是中邪了要麼就是不小心遭了什麼暗害了。
可是華姬太後一向是個有手段有能力的人,大秦後宮哪位有本事暗害于她?
明芝姑姑听到我這麼說,也道,「姑姑也覺得不對,但卻又找不到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以先孝文王對太後的恩德與愛重,太後思念孝文王又有何不對,若不念才是無心之人。只是思念過了,也會要命的。現在太後這樣子,姑姑是真擔心。」
「太後不會無緣無故陷入哀思的,定是有什麼引起了她對先王的思念。姑姑,最近太後有什麼別的習慣或者是常用的,常讓人去做的事?」對于這種突發狀況,我只能發揮想象力,查找原因。
我才問完,還未听明芝姑姑細說,就听見宮奴來報,說太子殿一個宮奴過來讓我回去了,我一看外頭的天色,心中登時 了一下,想到造紙的事,還有晚上答應給嬴政說書的事已經過了時間了。暗道,「完了,壞事了!」
「姑姑,我現在得回去了,明兒我有空就立刻過來。」我忙說道。「姑姑,你平日多開解太後,多讓太後出殿外走走,散心透氣,興許太後心情愉快了,就不會常常哀思先王了。」
「嗯,姑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明芝姑姑見我像是有什麼急事,我現在畢竟也不是太後宮里的,而是太子的宮奴,也不多留,就讓我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