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匆匆地回到太子殿,見到嬴政的時候,嬴政正立在編鐘面前,背對著我,我無法看到他臉上的表情。但我知道他應該是不高興了,可能是因為我忘記了時間又或者是因為別的事情。
他剛沐浴完,穿著柔軟的里衣,烏黑的長發披散著,我看到他發絲還是濕漉漉的,忙道,「太子,阿房幫你擦干長發。」
「不必,」他拒絕道,又喚了一聲,「靈妲,給孤擦頭發。」
「是,太子。」我身邊左側立著的一位宮奴柔聲應道,從架上拿了帕子,越過我就上前去了。
我無言地看著這一幕,心中涌起了危機感,從前嬴政沐浴後,洗了頭,只會要我幫他擦頭發,這次居然當著我的面換別人了。我心里琢磨他現在到底有多生我的氣,我知道自己錯了,答應他的事卻因為別的事而耽擱了,想道歉,可是嬴政現在這個態度根本就沒有讓我有開口的機會。
最重要的是,我回來是跪見嬴政的,他不開口,我連站起來都不行。我一直在等,看著靈妲給嬴政擦干了頭發,被嬴政揮退,看著嬴政手持竹簡倚坐床頭認真地看,絲毫不曾抬頭看我。我也沒有出聲,我心里涌起了委屈,雖然我知道我並沒有資格委屈,我對于這個大秦宮的主子們來說,說到底我不過是一個宮奴。
我不知道我跪了多久,在這期間,嬴政已經看完了近十份竹簡,我雖然已經習慣了這個朝代的等級森嚴,動輒草菅人命,可卻也從不曾跪那麼久,即使小時候被俘送到秦宮當宮奴,也不曾這麼跪過。
在我覺得自己的腿要被廢掉的時候,嬴政終于開口了,「阿房,你知錯了麼?」
「知道了。」即使我不知道,我也不會說出來,在嬴政開口的那一剎那,其實我很想堵他一句,我沒有錯!但是現實讓我顯得很沒骨氣,我只想他看在我老實認錯的份上,放我回去休息吧。
「起來吧。」他輕聲地說了一句。
我听到這一句,如臨大赦,慢慢地站起來,只是血液不暢通,強忍著麻痛站直,還得感謝嬴政一句,「是,阿房謝太子饒恕。」
嬴政看著我狼狽又強撐的樣子,他微皺眉,道,「你知道錯在哪里了麼?」
我最不喜歡的就是被別人問你知道你哪里做錯了嗎這類的問題,尤其是我並不覺得自己錯得多離譜的時候。只是嬴政這麼問,我還是得回答,「太子,阿房不該錯過與您說書的時辰。」
「哈,」嬴政輕挑眉,「阿房,你果然不知道孤為何罰你。」
他說著踱步到我面前,伸手揪住我的一縷發絲,「孤不想你去太後殿中,阿房,你記住,你是孤的宮奴。」
我猛地抬起頭看向嬴政,辯道,「太子,阿房自始至終都知道是您的宮奴。但,太後對阿房有恩,太後鳳體不適,阿房只是……」
「祖母對大秦宮何人無恩?不管是你,是我,還是父王,她對我們都有恩!」嬴政猛地打斷我道,突然他又笑著問了一句,「若是太後與孤同時有事,阿房,你會選擇恩還是主?」
太子,您別這般為難我啊!我簡直額角青筋暴起,這種問題有點像老婆和老媽同時掉進水里,你到底救哪一個?要是這個問題還好,因為我不會游泳,但是嬴政現在問我到底是選擇恩情還是選擇主子,就說你是要忠心還是想道義,不管選擇哪一種我都會覺得自己是個白眼狼。
「殿下,不管任何事,只要與您有關,阿房都自始至終站在您這邊,即使面對太後。」我很堅定地說道。太後對我有恩,但是恩情不能保證我現在的生存問題,比如面對眼前的嬴政,我只能將這恩情埋在心底默默感激。
「阿房,你記住你今日的話。」嬴政又一次提醒我了,我點頭,只差對天發誓的時候,就听他又說道,「你這段日子安心地造紙,太後那邊的事你不許再過去了。不管是明芝姑姑親自過來也好,你都不許出太子殿。」
「為什麼?殿下,今日明芝姑姑讓阿房過去,是因為太後病重。若阿房不聞不問,那便是無心無情之人。」我听著嬴政的要求,沒忍住心中的想法,月兌口而出。
「孤讓你做什麼你便做什麼!太後病重自有郎中操心,你又能做些什麼?」嬴政瞪了我一眼,說道,「你剛剛才說過的話,現在就忘了?」
「太子殿下!太後病重並沒有那麼簡單,阿房只是……」我忙辯解,卻又被嬴政打斷。
「阿房,你听不懂孤的話麼?」嬴政冷聲打斷我的話,道,「你再去外頭跪半個時辰!若讓孤發現你私自去太後處,定不輕饒你。」
我不敢置信地看著嬴政,「為什麼?」為什麼?太後也對您有恩,為什麼您听到太後病重無動于衷?
嬴政顯然是不想回答我的問題,轉身離開。
我對著他的背影頓了一會,帶著不甘到外邊去,再次跪下。一邊跪,一邊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說不清到底是因為什麼感覺而流下的淚。我想到嬴政知道太後身體不適後的反應,他明顯就不覺得吃驚,可見他肯定比我要先知道這消息。
而听我說到太後病重有內情非但不重視,還要將我禁在太子殿不讓我探查,若我不是清楚嬴政與太後並沒有直接利益沖突,我甚至要懷疑這事是不是和嬴政有關。
想著,猛地,我想到了一點,太子和太後沒有利益沖突,但是王後趙姬卻有,趙姬一直想要取代太後在秦宮和宗祠中的地位!嬴政這樣的反應,是不是間接說明他還知道別的事,指明這事跟趙姬有關?他不想我和明芝姑姑參詳幫忙,是為了維護他的母親趙姬,于是選擇了犧牲太後!
想通了這一點,我的心頓時涼了下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跪完半個時辰,怎麼回到我的小臥室休息的,第二日醒來,嬴政已經去前殿了。
我醒來起床,洗漱完,剛要踏出門,就被宮奴靈妲給攔住了,「阿房姑娘,殿下說你只能到制房,別的地方都不能去。」制房就是我研究造紙的地方。
我聞言眉頭都皺起來了,嬴政這麼做分明就是怕我給明芝姑姑通風報信!他在防我!
「好,我自己會去制房!」我心里就像是被塞了一塊冰一樣,冷淡地應了,轉身往制房的方向去了,沒走幾步,就發現靈妲一直跟在我後邊,我無奈也不想去理她,一路沉默到制房開始造紙。
我只想等嬴政回來後,與他說一聲,讓他不必安排一個人如影隨形地跟著我,既然要將我禁足,那我不出去總行了吧。
嬴政從前殿離開,卻沒有回太子殿,而是直接去了元銘宮。
趙姬正在飲酒,殿內跪著一個宮奴在稟報她呂相的事,她瞧見嬴政進內,便揮退了那個宮奴,待嬴政給她見禮後,她才道︰「政兒,何事過來與母親?」
「母親,祖母那處您該收手了。」嬴政看著母親的臉,直言道。
從阿房說過後,他就知道太後的身體已快因哀毀了,他一開始只是從父王安排在太後處的人口中知道太後身體不適,後來漸漸知道太後的癥狀,他就知道肯定是母親通過掌管宮務對太後做了手腳。
能讓一個人產生思念,心底最深*,上癮後時刻會產生幻覺的東西,他知道,叫彼岸花。母親曾說這種花能讓人不知不覺地哀思故人直至身毀,就像是黃泉彼岸上的花一樣誘人墮入黃泉。這花是母親自己發現的,彼岸花花香淡不易讓人察覺,在趙國時母親曾用它對付一個欺辱他們母子的人,那個人最後死了。
知道母親在對付太後,他也曾勸過,卻不想母親一直未收手。
甚至到了這種地步,阿房只到太後殿中見過太後一面,便知道太後已有被暗害的可能,若是父王追究,母親要如何自處?
嬴政又想到阿房,此刻阿房必定是對他有怨言的,但是他不欲阿房卷入母親和太後之間的事,一旦真的事發,阿房只能是被殃及池魚的那尾小魚。他只能讓她先暫時留在太子殿中。
趙姬聞言,悠悠地放下酒杯,對嬴政笑道,「政兒,母親教你一件事,大丈夫當斷則斷,本宮既然已經動手了,那麼除非太後死了,不然就沒有收手的可能。太後死了,大秦宮,外便是你們父子做主,內便是母親做主,政兒,這樣不好嗎?要是現在收手,太後好轉,不是反要母親的命麼?」
「不該心軟的時候切莫心軟,否則就會害了你自己。哈哈哈哈……」趙姬想到高高在上的太後如今的樣子,她就暢快的笑了,「至于太後,她擋了母親的道,那她以前對你我的恩只能以後到地底下再報了。」
嬴政聞言,瞳孔閃過暗色。
趙姬看了他一眼,嗤了一聲,「若政兒有心,就讓你父王多到母親這處來才是正事。」
想到子楚對她,兩年多了幾乎不與她同房,趙姬心有怨言,也不知子楚的政事是否真的這般忙碌。
嬴政已不欲與母親再多說幾句了,他自是知道母親的要求,想讓父王多到元銘宮寵幸她,但這不是他身為王儲該管的事,何況現在母親對于太後已經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無論怎麼說她也是不肯收手,再待下去也無果。
「是,母親,政兒知道了,政兒告退。」嬴政說完,便離開了。
趙姬待嬴政離開後,就派宮奴去打听,她知道若無人提及太後之事,嬴政不會特意過來找她,必定是出了什麼事。
「王後,昨晚太子殿內的阿房姑娘去見了太後,回來後被太子殿下罰跪了。」回來稟報的宮奴回道。
趙姬听了,笑了,「本宮居然忘了華姬還在政兒身邊放了個小東西。能夠影響到政兒的小東西,看來是不一般的。這個阿房,也該讓她隨華姬主僕情深才是。」
嬴政回太子殿後,也並不曾召見我,在之後兩天的期間,我一直都被靈妲跟著,寸步不離。我只能心急該怎麼將防範趙姬的消息傳到明芝姑姑那兒,一邊把心思放在造紙上。
在我意外地成功造出第一張紙,正著急要去找嬴政求情時,我得到了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太後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