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宣太後當年與先昭襄王母子奪權時何等慘烈,最後宣太後敗,晚年淒涼而死。」我說道,「趙姬貪權,從她只當了兩年王後便忍耐不住對太後動手,就可以知道她的野心有多大。就算王上容忍,日後太子即位,太子並非是個忍氣吞聲無能之人,到時必定會母子相殘。」
宣太後是先昭襄王的母親,從比一般小妾還不如的羋八子地位一步步爬到太後的位置,在她之前,大秦宮從未曾有太後這個稱號,她運用各種外交手段和聯姻手段扶持在趙國為質的長子昭襄王上位後,她就開始了長達三十年統治秦國的生活。直到秦昭襄王五十歲時,也就是秦昭襄王三十六年,從魏國來了一個說客,名叫範雎。範雎提出了「遠交近攻」的軍事、外交戰略,受到秦昭王的重用。過了幾年,範雎趁機挑撥秦昭王與宣太後、「四貴」的矛盾,建議秦昭王做一個真正的「王」,加強自身的權力。秦昭王才下定決心廢掉太後,將穰侯魏冉、高陵君、華陽君、涇陽君遷往關外,同時任命範雎為國相。
趙姬顯然是想當另一個宣太後,但是她又沒有宣太後的才能,昭襄王並非是一個無能的秦王,相反他很有作為,能讓他容忍三十年而不曾反抗自己的母親,是因為宣太後的能力,她執政期間秦國國力蒸蒸日上,在昭襄王為王前期,宣太後是他最堅實的後盾。如果換成趙姬,我並不認為以趙姬的能力,她能將秦國帶到一個新的高度,至少在這兩年來,我只听聞她奪權,不曾知曉她做過什麼有功德的事情!
嬴政也絕不是昭襄王,他自小就是個野心勃勃的人,趙姬若是想控制他,母子必定會反目。
「姑姑,現在若要為太後報仇,我們就是擋車的螳臂,不自量力。」我握著明芝姑姑的手,抓得緊緊的,「姑姑,我們等,等待時機,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好!好個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明芝姑姑悵然淚下,喃喃道,「我要好好活著,看趙姬不得好死。」
「姑姑,太後薨逝,還有他們的後事,我們還要好好辦」我看著側殿里倒在地上的那些熟悉的面孔,跪了下來,狠狠地哭出了聲。
大正宮,子楚從太後殿中回到住處,猛地嘔出一口鮮血,嬴政從不曾慌過,見到父王這樣,也心中大驚,忙讓宮奴去請郎中。
「政兒,不必讓人去了。」子楚伸手制止道,對著那宮奴道,「去,把明林叫來。」
「父王,您為何不看郎中!」嬴政從太後殿中回來,心里就有事壓著,如今見父王這般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他不由得又氣又急。
「政兒,父王有事與你說,待明林過來了,你就知道了。」子楚拍了拍嬴政的手背,讓他不要著急。
明林很快就過來了,這位老宦人年紀實在太大了,因知道王上定是有事找他,走得急了,到子楚面前時,已累得有些喘。他剛要行禮,子楚就免了他的禮。
「王上,喚老奴過來何事?」明林問道,眼角卻瞥向太子嬴政。嬴政雖然常過來大正宮,但王上卻並不曾在太子面前提起過他這個宦人。
今日卻當著太子的面,將他叫過來,不知所為何事。
「明林,太後薨了。」子楚突然說道。
「嗯……什麼!」明林听清子楚的話,震驚地抬頭看著子楚,「王上,太後身體好好的,怎麼會突然薨逝!」就算前些日子太後身體不適,也不會去得如此突然!
「太後被趙姬給害了。」子楚手握拳,臉色極其蒼白,只見他一拳捶到桌上。
「父王!」嬴政出言阻止,父王既然已經要為母親掩蓋此事,為何還要說與這個老宦人知道,如今本就是越少人知曉越好。
「政兒,」子楚望著嬴政,道,「明林日後會是父王留下輔佐你的人,他輔佐過你的曾祖父,祖父和父王,以後也會輔佐你為王。」
嬴政望著年邁的明林,眼里閃過疑惑,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他震驚地看著父王,「父王,您比明林要年輕這麼多,為何要將明林留與輔佐我,您可以看著政兒長大!」
「政兒,待會父王再與你細說罷。」子楚嘆道,又對明林說道,「明林,寡人對不住太後,縱使日後到了地下,亦無臉再見太後與先王了。只如今非常時期,寡人並不能將太後遇害之事大白天下。」
明林在大秦宮沉沉浮浮幾十年,從他伺候昭襄王開始,就見慣了秦宮的各種王室爭權相殘之事,他很快就從听到太後遇害的震驚中月兌離出來,心里為華姬太後惋惜。想她入主秦宮後一心為善,從不越權,最後卻死在趙姬這個蠢貨手中,實在是世事無常。想著他問道子楚,「王上,您準備如何做?」
「太後思慕先王而逝,讓太後與先王合葬吧。」子楚嘆氣道。
「那王後呢?」明林又問道,听了子楚的話,他就知道子楚這是要將這事掩蓋下來,但王後殺害太後,若無懲罰,未免讓她太得意。
子楚聞言,頓了下來,視線放在嬴政身上,「明林,大秦不曾有母親被廢的太子。」
「父王!」嬴政雖然明白父王做這個決定的背後意義,父王欲保母親,最終還是為了他,如今听到父王親口說出來,他仍是胸腔酸澀感動,忍不住對父王跪了下去。
「政兒,這不怪你。」子楚又道,「是父王疏忽了你母親。」疏忽了她的野心。想到趙姬,子楚的眼神暗了下來。」明林,待政兒即位後,你就按寡人的遺旨將趙姬遷往棫陽宮,不得讓她再入秦宮!」子楚又道。
「王上,您的身體……」明林听到子楚這麼說,分明就是開始安排後事了。
「父王,您的身子到底怎麼了?」嬴政聞言也急。
「寡人身有暗疾,本就沒幾個年頭可活了。」子楚因早知道自己的身體,對生死也看淡了些,說道,「政兒,父王並不懼怕死去,只是父王的宏願日後需你來為為父完成了,所以父王希望能夠給你留下最好的朝堂局面。」
「但是,寡人等不到你成人了,太後本是寡人欲留與你相商之人,趙姬打亂了寡人安排。政兒,日後寡人不在,對你母親,你不得心軟,答應寡人。」
「父王,政兒答應你。」嬴政咬牙,想到母親,若是父王因你而不好,政兒又該如何面對你?「父王,讓郎中給您看看吧,政兒暗招天下郎中,為您診治!」
「不可!」子楚想也不想就拒絕了,「大秦不可因寡人人心浮動,政兒,不必為父王而心慌,你先回太子殿吧。寡人與明林還有事相商。」
嬴政始終忍著的眼淚終于掉落眼眶,望著子楚不語,也不走。
子楚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離開,他才一步三回頭,從內殿離開。
待嬴政不在了,子楚方道,「明林,待你將趙姬遷往棫陽宮後,你就讓她到地下陪寡人吧。寡人並不放心將她留下,她畢竟是政兒的母親,若是她成了太後,在政兒未親政前,按律由她執政,大秦危已。」
「王上,太子不似王上信老奴,老奴怕到時不能完成王上遺旨。」明林突然說道,若王上崩逝,太子即位,為了保自己生母,他執行王上的遺旨受阻,到時候他也莫可奈何。
子楚顯然也想到這個問題,「若是如此,趙姬不死,那也是天意。為防她專權,寡人會將呂相留與政兒,呂相有治國之才,有他籌謀,大秦不衰,且他與趙姬有舊,不必擔憂他會折在趙姬手里。這樣,在政兒親政前,趙姬,呂相與宗室,三者平衡,大秦不受動蕩,政兒才可在親政前韜光養晦。等政兒有能力親政了,真正成為王,他就不會受母子關系牽制,寡人想,到時候所有一切阻礙他自己都會去掃除。」
「寡人相信,政兒可以做到!」趙姬終究是要死的,子楚想道,「若以後你能等到趙姬死,告知政兒,寡人不欲與趙姬合葬。」
「若不能,死前亦要將寡人托付于你之事告知政兒。」
本他親口對政兒說這些最好,但終究還是不忍讓他看到自己對趙姬的寒心和處置,一切等他死後,政兒自會明白他的苦心。
「那便如王上所言,老奴記下了。」明林見王上已有安排,也便應道。
且說嬴政帶著重重心事出了大正宮,一時間不知道該往哪兒去,他滿心地想著父王的身體,太後的薨逝,還有母親。
嬴政的心里極其的復雜,對于母親,自從當上王後,她一再地讓他失望,甚至她親手害了太後,害得父王今日氣急嘔血。
而父王,他今日才知道,父王的身體已經差到這種地步。
嬴政滿腦子里都回蕩著父王在大正宮說的那些話,那全部都在暗示著不詳的話,父王可以看淡生死,但是他不行!他不希望父王死去。
他恨自己的無能,恨自己還要父王操心,若他能夠在這一刻真正長大成人,該多好?
突然,一個紙團從他袖口掉落,他望著那翻滾了幾圈的紙團,早有宮奴俯身幫他撿起,他伸手接過,腦中閃過那個倩麗無雙的笑臉,清脆的聲音說道,「你以後會是讓天地失色的王!」
「阿房,」嬴政攥緊紙團,冷靜下來,對著左右道︰「回太子殿!」
「是,殿下!」宮奴們應道,浩蕩擁簇著太子回宮。
華姬太後薨逝的消息在第二日就傳出去了,用的是子楚的的那個追隨先王的說法,華姬太後是先孝文王的王後,最後與孝文王合葬,而側殿死去的宮奴姐姐們和寺人,都作為陪葬,葬在陪葬坑中。
我不知道因為華姬太後薨逝,秦國朝堂怎麼變化,倚靠華姬太後在秦國勢大的華氏一族卻明顯低調蟄伏起來,所謂人走茶涼,莫若于此。
在送走太後後,我又送了明芝姑姑回了宗祠。待見明芝姑姑的身影已經看不見時,我回頭立在宗祠外邊,望著空曠的石板路,我突然發現偌大的秦宮,從來不曾有我的立足之地。
一剎那間,心中充滿寂寥滄桑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