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王請的是漢王攜王妃,以及我,一桌人坐著很是尷尬,趙王卻不知何故。
幾次我都幾乎哽咽,只能一遍一遍勸自己,只有此時此地不可以哭,回去就好,決不可讓清霽取笑了。
「白天你對阿魯台和本雅失里的結局怎麼那麼肯定?」漢王好不容易想起一個話題,打破籠罩著的奇怪氣氛。
趙王神秘地一笑,道︰「看看這桌上有誰能猜到。」
「猜著了王爺可有賞?」我終于停止了顫抖,對于這個突然的猜測比賽很好奇,也正好轉移注意力。
「口氣不小。前幾日剛得了幾幅宋四家的書畫,誰要是猜著了,去我書房挑一幅走。」趙王很慷慨大方地回答。掃視著滿座。
趙王妃與清霽作為王府女眷,很合禮法地把頭低下,這問題就似在問我和漢王了。
平日也許也沒這麼爭強好勝,必先讓著漢王說,但這個當上,是一口惡氣也好,滿腔傷心也好,總得找個法子發出來。
「我猜。」我把聲音拖長,趙王向我瞪大了眼楮,繃著嘴角,忍著笑,估計覺得這天大的秘密,我那點小聰明是猜不著的。
「莫不是趙王向瓦刺和兀良哈兩個部落放出風聲出去?」趙王長吸一口氣,在座上坐正。漢王贊賞地點點頭。
「還有呢?把你猜著的都說出來。今天我也見識下,解了安南戰事,直接躍居六品之職的女官風采。」
「那我就大膽猜想。王爺守順天這幾年,必是離間計用得爐火純青,三大部落可能已是極其不和。這次必是趙王向他們懸賞了。」
我眨眨眼楮,看看趙王的驚喜神情,再看看漢王驚愕的眼神,接著說。
「不過,此次皇上親征,這事不太可能王爺一手為之,懸賞事宜大抵是皇上先前授意了的吧?」
「吃完飯,請凝姑娘去我書房,挑兩幅。」趙王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女官也如此,我大明江山無限美好!」
我也舉杯,慢慢飲下趙王親手為我斟的酒,瞥了一眼漢王,見他若有所思地望著我。既然不可能再做漢王府的王妃了,在他面前何須再收斂呢,我活著也有我的樂趣,我的價值。
晚飯過後,漢王與清霽隨趙王妃去看一歲多的小王爺了,我隨趙王去書房看字畫。只看一幅,我就要下來,便是蘇軾的《念奴嬌赤壁懷古》,再也不肯多要。
「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想起父親在世,也是英雄豪杰,最終做了漢王刀下一縷忠魂;至于黃子澄、齊泰等人,建文帝在位時,多麼呼風喚雨,被永樂帝凌遲于西安門外大街,滿門抄斬;現如今,我是看清了清霽、溫瑜的陰謀,卻不知從何下手阻止,只求,年限到了,放我出宮去,我定找個遠遠的地方躲起來。
一陣風從窗外吹進,吹起書桌上一疊紙,在飛揚之間,我看到夾在中間的幾張,滿滿的字,像極了詩蘭的字跡。
趙王急急拿起紫檀木的鎮紙重重扔在上面,很大一聲響,嚇了我一跳。
「虧得這鎮紙是木頭做的,要是玉的早碎散了。」我笑了起來,趙王卻笑得很勉強,我看著很疑惑,詩蘭的事情到嘴邊也就咽了下去。
「凝姑娘和漢王可好?」本以為自己心碎一場就好了,沒想到都傳到他這里來了,看來影響極壞。
「此話從何說起?」我用問句來否認。
「哦?」趙王一臉詫異,「那立妃的事?」
「沒有這回事。」
他嘆了口氣,「今天本想道喜,沒想到弄錯了。」
「小王爺可好?」我努力裝作輕松地笑笑。
「該是抱到廳里了吧,我們出去看看。」
回到大廳。正和漢王打了個照面,很不自然。他清清喉嚨︰「我看看選了什麼。」拿過我手上的卷軸,打開,眼楮又是大睜,「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怎麼要這一幅,洞穿世事的樣子。」卷起來,塞回我手里。「還有一幅呢?」
「自小就覺得凝姑娘這點好,從不貪心,只肯要一幅。」趙王雙手背在身後,低頭看著我笑笑,「小時候,問要什麼禮物就是這般。」
「一直都這樣,才能細水長流。若一次讓王爺怕了,就再也沒有了。」我慢慢轉動著眼楮,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到底是小時候一起玩過的,和趙王在一起,感覺就是這麼輕松,心情是的確好了許多。
「這丫頭太精明了。」趙王無奈地搖搖頭。
趙王的兒子在王妃手中哭了起來,我們一起湊過去看。白女敕女敕的小臉,鮮艷的嘴唇,露在外面的手極小極小,圓乎乎的,像沒有骨頭似的,我輕輕捏了捏,自己的手都覺得酥了。說也奇,我這一捏,他居然不哭了,裂開嘴沖著我樂。
「這是喜歡凝姑娘了。」趙王妃遞到我手中,我順勢接下,抱在手上輕輕拍打著。余光瞥見清霽悄悄挽上漢王的臂膀,兩人對視笑了下,又繼續看著小王爺。
我心中一緊,即使漢王奪了皇位,太子也當是瞻壑,而非清霽那不知什麼時候出生的兒子。清霽會拿瞻壑怎麼辦?
我望一眼漢王,你怎這般糊涂,萬一瞻壑有三長兩短,你該如何去面對自幼與你結發的韋妃。突然自欺地和自己說一聲︰萬幸,這些都與我無關了。我只求不連累瞿府。
在順天的七天時光很短暫,陪在楊夫人身邊,讓我想起小時候許多事情,但在漪姐姐的事情上,我對她始終不能釋懷,幾次想問,卻都把話咽回去了。我不想讓我生命中為數不多的親近之人,一個個都對我露出原本面貌。
楊夫人、哥哥們將我們送至宮殿前,當是最後的送別。
趙王也來話別,與皇上、漢王一一道別後,總算到我面前。
我很期待地看著他,想听到最後他會不會問候詩蘭,可他似乎根本不記得這個人似的,我開始懷疑那晚上的看到的,究竟是不是出自詩蘭之手。
「小時候陪你一起玩的日子我都記得,希望你能早點回順天來。」在我要上馬車時,趙王貼在我耳邊說了這句話。
抬頭望一眼,眼前的這位王爺忽的變得那麼陌生,大大的眼楮有些細長,口鼻都生得這般精致卻不失男子氣概。當年青澀的少年郎,如今該是比初見的漢王年紀都大些。那些個騎馬斗嘴的日子重又回到腦中。
「王爺和我相處的日子我也一直都記著。」沖他笑笑,上了馬車,透過簾子,不住回望。順天城,承載我太多的悲傷,母親去逝、離鄉選妃、漢王的事情,讓我幾乎忘記了這里還有一個陪伴了我三年多的伙伴。
回到乾清六所,想起從出征到回來,這又是一年過去了,我卻仍然沒有歸屬感,不禁傷心起來。
「先來登記收集物品,待內務府檢驗過後,必定全部完好無損地返還,請給位配合。」行李都還未來得及打開,內務府來到住處搜查。後宮兩位娘娘被害,皇上再也坐不住了,不滿之前內務府的辦事方式,這次要挨個清查。
我嘆口氣,把所有物件都一一上繳,心想過一陣又得重新擺放。幸好,也沒什麼旁的事情要做。
到了掌燈時分,帶著心遠挨個點燈。走到坤寧宮附近,看到一個身影蹲在樹下,似是在埋什麼。
「什麼人?」我提起燈籠想要看清。那人卻嚇得跑開了,離得太遠,料想我們兩人都抓不住,也就沒有去抓,而是徑直走到樹下。
「凝姑娘,我們看看是什麼。」心遠說著就要彎腰去挖。
「別動,倘若是什麼不好的東西,這樣豈不是沾了你我的手,說也說不清。你在這里看著,千萬別動。我去內務府。」
把內務府的人帶到,我們自又去點我們的燈,總覺得趕在今天檢查所有物品的當口,偷埋東西,該是和胭脂下毒有關。
「兩年未見,再見,頓覺眼前一亮,霎時憶起幼年時光……」看著趙王的信,心里暖暖的,畢竟還有一個男子這般牽掛,按說也是不差的男子,寫出這字里行間全是真情實意的信。
躺下想想,和趙王在一起的時光甚是簡單而快樂,為何見了漢王就不能如此呢?是不是因為遇見漢王的的確確是個錯誤呢?
和太子與漢王比起來,趙王是個簡單的男子。想起初見他是情景,急急想要救駕,卻被刺客驚了馬,還得由兄長來救。每每想到此事,都會覺得他更像平常人一般,容易親近。小時候也不止一次用這件事去打趣他,他卻只是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道一句︰「二哥過于出彩,使我無地自容。」而說到太子的冊封,他也無絲毫嫉妒,遠離了皇位之爭,他活得似也更加輕松。
倘若跟了趙王……
我沒有再想下去,因為我忽又想起詩蘭,不知她在溫瑜與趙王間怎樣抉擇,更不知她與太子爺和漢王有怎樣的過往。必得盡快找機會向她問個明白,心才能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