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牢房,見過的昏暗,不同的是,之前常來看我的心遠,此刻卻也在我身旁,她的物件里居然也夾帶了那珊瑚石,丹紅的顏色,如同鮮血,看著就讓人心驚。
關進內務府大牢不過一天,詩蘭便慌慌張張進來,隔著欄桿握著我的手,「昨天听太子爺說宮里抓了些白蓮教的教徒,看了你的信,今早去寓所找你,怎知旁人就告訴我你在這里,究竟是怎麼回事?」
「屋里搜出丹紅色的圓石,並不是我的東西,卻被關進這里,姐姐還听說什麼?」我如實說,希望她能給我查個清楚。心遠也焦急地挪到我身旁,看著詩蘭。
「听說宮中藏了一批教徒,欲行不軌,布了陣,是要置人于死地。」詩蘭說著,近乎哽咽。
我如同被冷水潑過,癱坐在地上,抬頭望了一眼心遠,她背靠牆壁,面露絕望神色。詩蘭這表現,必是極重大的事情。
我們三人一起啜泣了好一會兒,引得周圍牢房一片低飲,「姐姐知道什麼都告訴我們吧,好有個準備,雖是身不由己,知道些還是心里好受些。」
「太祖皇帝在時就明令禁止白蓮教,當年誅殺的教徒不計其數,並明確指示錦衣衛,遇到涉及白蓮教的事件,可以……」說著居然大聲哭了起來。
這哭聲听得我心悸,「可以什麼?」
「可以先斬後奏。」
我如同墮入冰窖,這樣冤死可是萬萬不可。
「太祖皇帝是廢了錦衣衛的,怎會把宮人的事情交給他們?」我喃喃道,這與規矩不符。
「白蓮教涉眾甚廣,影響惡劣,當今聖上啟用錦衣衛的同時,又恢復了這條規矩,听說明天就要押往錦衣衛大牢了,若真進了那里……」她又說不下去了。
錦衣衛只听命于皇上,而這事他們又可以不請示皇上,再說現在皇上也不在宮里……我的手抑制不住地顫抖著,腦中竭力搜尋著求生的辦法。
「姐姐,你幫幫我,幫幫我。」我猛然跪起來,緊緊抓著詩蘭的手,「姐姐現在就去東暖閣,找一個叫高卓的侍衛,把這事情告訴他,讓他無論如何要轉告漢王。」
詩蘭泣不成聲地點點頭,轉身就要走。
「倘若有個萬一,找個和高卓極好的徐侍衛。姐姐務必轉告,明天就要進錦衣衛大牢了。」我想想又補了一句。
「凝姑娘。」心遠抓著我的手相望坐著,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放心,我若能出去,你也必定能出去。」我裝作鎮定地安慰她,心中卻極度不安。
「這事不比平時,白蓮教的事情不是哪一個王爺可以插手的,即使漢王能救,也未必肯帶上我,姑娘的心意我領了。」她無奈地搖搖頭。
清晨,我被地面的寒氣凍醒,緊接著便听見些聲響。
抬頭望望,有幾名著紅色錦服的人來到獄中,身形挺拔,與內務府的宦官不一樣,舉手投足間都很干練,腰掛牙牌,離得太遠,看不清上面的字,卻知來者不凡。
「點到名字的全部跟我們走一趟。」為首的人張開一張黑榜,念起名字,身邊的宮女一個一個被拉出去,緊接著就听到心遠和我的名字,看來這些就是錦衣衛了。
幾乎是被拖著走的,一路向西,路過乾清六所前,我忍不住向里望,想留在這里,卻由不得我。
「凝妹妹!」詩蘭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我趕緊扭過頭,胳膊上的力道卻又大了幾分,不容許我腳步上有所停留。
詩蘭跑過來,拿出一道牌子,伸到抓著我左手人的面前,「我是太子府的人。」
「只受皇上的命。」錦衣衛的臉上露出不屑,絲毫沒有動容。我心中冰涼,當真是連太子爺也不放在眼里。漢王在他們心中的地位就不得而知了。
「只說幾句話,你們何苦趕我走。」詩蘭被錦衣衛向遠處推去,急得沒有辦法,大叫起來。
「到底是太子的人,得罪了……」我兩側的人相互在商量著,詩蘭被放開來。
「姐姐,高侍衛怎麼說?」此時已顧不得宮女侍衛的避諱了。
「高侍衛和徐侍衛都跟著皇上一道南巡。」詩蘭這一句說得我的心冰涼,「妹妹可還有法子去通報漢王?」詩蘭急切看著我。
我仔細想著,再沒有了,居然真的再沒有法子了。
「姓名?和漢王有什麼關聯?」領頭的錦衣衛官員听見我們的談話,居然折返回來,拉著我的兩人也停下腳步。
「瞿,瞿凝,我是……」我吞吞吐吐,不知在此情境下,此人的話里有怎樣的意思,更不知怎樣回話才是對的。
「還不快說!錯過可不由你說了!」眼前的人,著紅色飛魚服,身材顯得修長卻不失魁梧,面目陰冷,這一喝如地府判官的斷喝,嚇得我和詩蘭都哆嗦了一下。
「是漢王妃……」詩蘭想說漢王要立的王妃,立刻被我打斷,「漢王府瞿妃的妹妹。」雖是王爺看重的人,但在宮中一日,都要潛心服侍皇上和後宮娘娘們,容不得私定終身,倘若被知道了與漢王之間的事情,萬一更是惹禍上身,且牽連了漢王,豈不得不償失。
「要不要派人去詢問?」右邊的人謹慎詢問。
「皇上此次南巡,只有持太子洗馬牙牌的人才可直接面見皇上,旁的一概不允許私自見面。」那個官員回答道,眉頭緊鎖,凌厲的眼光似要將我洞穿。
「何不去漢王府上問問王妃?」
官員點點頭,「先帶進去。」說著,還向我旁邊兩人微微點點頭。
「妹妹,妹妹,你堅持住,太子爺也會想法子的。」詩蘭握著我的手都變得綿綿的。
我也只得點點頭。
錦衣衛的大牢,沒有窗戶,一丁點光亮都沒有,里頭一股子渾濁的氣味。地面似是比內務府更冰冷,還有許多積水。
我和心遠被投到最盡頭的一間牢房里,好容易才找到塊干干的地,模一模鋪著的草席,卻是潮的。一坐下來,就覺得寒氣升騰起來。
「听他們的語氣,倒還是看重漢王的,沒準和瞿妃娘娘詢問過,就可放人了。姑娘放寬心。」心遠信心滿滿地對我說。
雖被帶進來,但回想剛才那幾個錦衣衛的神情,倒像是真和漢王有些交情,雖不知他們打算怎樣處置我們,但似不敢貿然傷了我們,心也稍稍安了下來。
我和心遠二人,背靠牆壁,相互倚著,有些勞累。
糟糕!
我正要睡著,卻全身猛地一緊,醒了過來。清霽不想讓我進府,此時錦衣衛又不能與漢王核實,正是她除掉我的好時機,只消對來人說並無我這個妹妹,最快今日,最遲也過不了後天,我必是人頭落地。
「姑娘怎麼了?」心遠被我一顫,也醒了過來。
我向她勉強笑笑,她是高估了瞿妃的作用了,她雖有這個能力,怕只有害我的心。
轉念一想,又自我安慰,她乃瞿府收留,才保住性命,已犧牲瞿漪一人,若此次對我見死不救,她又如何對得起楊夫人。
再說,她若圖一時之快,說沒我這個妹妹,倘若我做了錦衣衛刀下鬼,漢王回來必將與錦衣衛質證,那時,她又怎逃得了干系。
想想,心也安了下來。
「漢王府的人回話,瞿妃娘娘身子不好,去往姑蘇城休養,沒有對證。」空曠的牢房遠處,我隱隱約約听見這些話。
不一會兒,那個官員帶著一個侍從來到我的牢前,定定站了些許時候,又走開了。
清霽果然是不想輕易救我,但這樣,我也不會有苦頭吃的,心也安了下來。
這時才開始想,那所謂的陣,怎會有物件落到了我的屋里,這宮中有什麼人要害我,抑或只是白蓮教的人布了陣,害了人,又洗清嫌疑,故意移了證物。
想著這麼多的可能,逐漸沉沉睡了過去。
醒來時,已是心遠從獄卒手中接過兩碗飯,給我遞來一碗的時候了。
「不知什麼時辰了。」我有氣無力地接過碗。
「感覺漏去了午飯,想來這是晚飯,那應該是酉時。」心遠一邊吃著,一邊想著,回答我。
「這牢房,全不知道天日。」我嘆嘆,心中默念著,漢王快些回來。見錦衣衛這架勢,的確是不想觸怒漢王。而清霽的做法,想是要讓我多吃些苦頭。只需漢王知道事情,這暗無天日的光景也就到頭了。
這樣想著,心情也放松了許多,胃口也好了些。米粒雖是硬些,卻也不礙著吃下去填飽肚子。
「心遠,想是也心有所屬?」吃完了飯,實在沒有打發時間的方法,我忽的想起在莫干山的談話,對這個來了興趣。
心遠對這個問題猝不及防,顯得有些驚慌,又有些羞澀。
「怎會想起以西施自比?」
「姑娘說笑了,西施的沉魚落雁,怎是我敢比的。只是進宮這段日子是必須經歷的,不正像西施被獻于吳國的時日麼。」她輕聲答道。
「這麼說,只等出宮,與他歸隱山林,泛舟湖上?」
「也不是特別的人物,只是平凡夫婦就好。」她的這話說得我居然感動過了,平凡夫婦,我倒也是特別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