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凝眉 第61章 亂子

作者 ︰ 月荻江楓

順天的夏日是轉瞬即逝的,這不,只記得下過幾場雷雨,並日頭狠毒地曬過二三十天,之後便是一場秋雨一場涼,往日,在應天還是夏裝打扮的九月,在這里已經要立領的秋裝,外面還需罩衣。

整個夏天,除了那碟子糕點與字條上的字,以及那朦朦朧朧中見著的人影,便再沒有見著趙王,時間已久,竟有些失魂落魄。

期間也想過托人去府上送信,但絞盡腦汁也不知那信該如何去寫,再加上對于趙王妃的顧慮,遲遲都沒有動筆,這一拖就是一個多月過去了,正如他那字條上所寫的,怨不能,恨不成,坐不安,睡不寧。想想,真不知他是寫的他自己,還是預料的我。

偶爾將那天拽下的玉佩拿來看,是極好的翡翠,他的身份定是不凡,可若是官宦子弟,又何必黑衣夜行、翻牆爬樹,如此鬼鬼祟祟、雞鳴狗盜。幾次想將那玉佩拿去向侍衛稟報,但定會引出那日我虛報行蹤的事情,我豈不是惹禍上身。

實在想不通,但想起他軟下的手臂,並無傷我性命之心,以及最後那保證,我便自己安慰自己,這空蕩蕩的宮殿,真是沒有什麼值得探究的,真相信他不會惹來禍患。

雖是身在宮中,但終究有人與外界聯系,況且在宮中時不時能見上兩位哥哥,加上楊夫人也偶有來信,外面的世界還是知道些的。都說北方人心惶惶。

三年前,永樂帝親征,一舉擊垮蒙古黃金家族——韃靼,這中間還有趙王離間計的功勞,可俗話說劍有雙刃,當年離間了韃靼與蒙古各部的關系,又扶持了另一個家族——瓦刺,這才里應外合將韃靼首領趕盡殺絕,可誰曾想,這大明朝一手培養,用來制約蒙古力量的瓦刺,內里野性的血液終究沸騰了,成為大明朝北面虎視眈眈的敵人。

北面大漠地廣人稀,土地貧瘠,瓦刺部落人口驟增,騎兵日益精進,卻缺衣少糧,于是屢屢騷擾邊境,掠奪錢財,北面鎮守的雖是精銳部隊,但抵不過瓦刺集中力量的突襲,往往被其得手,邊民民不聊生。而瓦刺嘗了些甜頭,卻不知足,胃口越來越大,逐漸深入,一度到達順天外幾十里,民眾驚恐不已。

這一听,我心中一緊,那人難道是瓦刺派來的細作?那我豈不是放過了大明的敵人?嚇得我六神無主。拿出玉佩,細看,一個「禎」字,是圓潤的漢字,再說懸玉佩雖不只漢人風俗,卻必定不是一生在馬背上度過的瓦刺人的風俗。

見得一日涼似一日,料想外面打雜的人衣食定與我無法相比,不知環兒可還好,便將幾件估模著她穿正合身的小襖子包裹一下,向午門走去。

與侍衛打聲招呼,將環兒召進午門內,言語幾句。覺得她眉宇間似有些抹不去的憂傷,與她往日的性格不符,多番問了幾句,她擰擰眉頭,仰起那張印象里一直天真可愛大大咧咧的臉,「張公子過得不好。」

「嗯?」好久違的人,我听了不由一怔,「他病了?」

「他爹沒了。」環兒說著抽泣幾下。

想到他當時雖是有所隱瞞,但按照李華佗的話,張公子的確還是幫過我的,听得他遭此變故,心中頓生惋惜,但轉念一想,他爹卻知而不報,一心置我于死地,分明有損醫者的良心,若是去了,于我,倒又不是多麼值得可惜的事情。

但見她梨花帶雨的模樣,心中頓生不忍,心想這樣一個簡單的丫頭,迷上深不可測的張公子,結局不得而知,但既是現在難受,我寬慰她自是應該的,「人死不能復生,讓張公子節哀順變。」

「張公子哀傷至極,情緒低落。」環兒哭得肩膀一震一震的。

「那你就好好勸他,雖人不能至,但情需至真,這段日子總會過去。」我又想起娘去世的光景,也淒然了,「若你伴他度過了那段日子,他定會深深記住你的。」楊夫人與趙王都是當時陪在我身邊的人,都是我感恩的人。

「可張公子想棄醫。」

這話一出我就疑惑了,按理說,這樣的醫藥世家,子承父業、發揚光大才是常理,何況張公子本身醫術不凡,更沒有理由放棄,除非,想到此我的胃又不舒服了起來。

一陣大風吹來,我看到環兒身上單薄的衣衫,急忙打開包裹,抽出一件襖子給她披上,「先要當心自己的身子,然後才能好好地陪著張公子。」不管張公子是不是她的真命天子,用他來勸她總是沒錯的。「生活上若是有什麼不便利,就托人知會我一聲,姐姐在這順天城,認識的人不多,和你最親了。」

環兒又抽了幾口氣,接過包裹,「姑娘也保重,外頭還有事情,我先回了。」

看著她遠去的瘦削背影,心中甚是擔憂,對張公子的印象還是不那麼好,真舍不得看她白費了一片心思,但願我對張公子先入為主的態度是錯誤的。

回頭剛走幾步,覺得身後有人跟著,我快他也快,我慢他也慢,頓生作弄他的主意,快步走了起來,突然一個轉身,他便迎面撞上來,微躬,才勉強沒有踫到我,我定楮一看,果然沒有猜錯,這般閑情逸致的也只有趙王。

他一臉嗔怪,「早就發現我了,還戲弄我。」

「你偷偷模模跟在我身後,必不安好心。只準你一個勁兒的逗我?風水也該輪流轉。」我仰頭望他,嘴角上揚,一副不服輸的模樣。

「我何時對你不安好心,何時不是好吃好喝待你?給你送吃的,看著你睡著了,都不忍心叫醒你,連句好都沒落到。」他鼓了下腮幫,伸手捏我的鼻子,我忙伸手去擋,卻被他另一只手拿開,雖不用力,卻讓我不能呼吸,想要喘氣,只能張開嘴,著實狼狽。

「吃到苦頭,告了饒,我便放了你。」他一臉壞笑,眼楮卻還是那樣明媚。

我連喘兩口氣,「好王爺,放了我。」他這才滿意地放開手,「走,邊走邊說。」

「好久沒有見著王爺了。」說這話時,我的聲音比蚊鳴還小。

他的嘴角彎起一個溫柔的弧度,「送糕點給你之前,往濟南府去了一趟,回來之後,又往北域去了一趟。」

怪不得哪兒都沒有見著蹤影,「哪天?」

「當中就回來那一天。」

「為何不喊我?」心中暗暗惋惜,早知那日就睜眼了。

「你睡著了。」他笑意盈盈,這才發現他的睫毛彎曲著向上卷曲,難怪雙眼總是滿含柔情。「那糕點可合口味?」

我重重點頭,「只是味道奇特,不知如何制成?確實清熱解暑。」

「可要花些功夫。那綠色是入夏初雨後的荷葉切成絲,和上春季新采的黃山毛尖;那白色的,是將荷葉上的雨珠刮下後,拌上米粉與天山雪蓮瓣,每一樣都沁人心脾,是西北邊疆貴族試出的新鮮玩意兒,我听了,想到你,便讓人做了。」這個制作過程,听得我目瞪口呆,怎麼會想到這小小四塊糕點,竟集了跨時域、地域的諸多元素,精心制成。

「真是費心了。」

「這些心思,比不上那字條上寫的心境那樣苦悶。」這一聲,低沉卻極具震撼力,我的心也隨他的話猛地一顫,胸口悶悶的,又一下一下深深呼氣。

良久,沒有說話,已經走到乾清六所前,「王爺是什麼意思?」鼓起勇氣,抬頭看他,緊盯著他的眼楮。

「既是都抄錄了下來,又為何不好好看書?」他卻不直面回答。

「我看了!」挑起眉頭,卻又想到本是不該看的書,我竟然理直氣壯,又心虛了下來。

「那還要問我?」

「我……」無語應對,低下頭。

「我的心意你也明白,我也不急,你好好想想。」他抬起手臂,手指彎曲,指節從我的發絲上滑過,看了我一會兒,「進去吧,外面風大。這段時間忙過了,再來看你。」

蠟燭「 啪」爆裂開來,我才回過神,窗前獨坐已一個多時辰,燭油已堆得好高。白日里趙王的話縈繞耳邊。

拿過一柄銅鏡,鏡中的我笑靨如花,抑制不住的笑容,我也不想去掩飾,這還不明白嗎?和趙王在一起的日子,自小都是晴空萬里,直至現在,經歷諸多風雨之後,見到他,還能重回幼時的無憂。

雖然那日也听得了他的無奈,他的不能,他的自卑,出乎我的意料,卻並沒有影響我對他一直以來的好感,反倒是這個真實的他,更讓我覺得我們都是活在這個充斥突然與不可抗的現實中,于是他對我的關懷、他為我做的一切都讓我那樣感動。

但仍有一件事讓我讓心不下,那趙王妃,誠然遭遇令人同情,但我若是真要和趙王在一起,定是想要和和睦睦,今後還盼著兒孫滿堂的時候,怎能容忍她毀掉那麼些個孩子之後,再殺掉我的孩子呢?我想要我未來的孩子安然地成長,而趙王妃無疑是最大的威脅,我不求一個王妃的名號,但我定不能讓她在我的孩子周邊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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