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征前，各方探子報的信息都是瓦刺對于此次皇上北征做足了準備，而且，敢于正面應戰，本身說明了瓦刺首領馬哈木對于自身軍隊的信心。最新更新:風雲小說網然而進入蒙古已經三個多月，見識過夜半突襲、白晝進犯，以及遠處徘徊的騎兵，每次追擊，得到的結果都是敵人不堪一擊，而抓回的俘虜招認，馬哈木的中軍就在前方幾百里，實力不足。
面對這些兵情，軍中一片歡騰，上至將軍下至燒火做飯的伙夫，個個祈盼大軍出擊，速戰速決，好快快回家，然而皇上卻索性安下營來，十幾天不肯向前一步，軍士們頓時浮躁萬分。
趙王自那次歸來，一直沒有得到恢復，郁郁寡歡。又不知為何，漢王與皇聖孫三天兩頭在他帳中出入，抑或是他去他們二人帳中議事，我想了好久的探尋、撫慰之詞全部都沒有機會向他說。只能自己個兒一遍遍在心中盤算各種各樣的事情。
夜半的大風，旋起金色的沙子與碎石，我在這霧蒙蒙的空間里不住咳嗽。不遠處就是一片草場，奈何經驗豐富的管事們說那片地地勢較低，深怕突襲或是旁的自然災害之類，不宜扎營，才將營安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滿是塵土。
我掌著燈籠，從一個個營帳邊走過。皎潔的月光像是要洗淨這些沙土，將遠近照得分外清爽，望著那綠油油的一片，不禁想起此時的江南，該是鶯飛草長的時節，不對，已是艾蒿齊腰，青團飄香的日子了。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委實奇怪。」男人的聲音傳入我的耳中，把我嚇了一跳。回身拿燈籠一照，之間三人席地而坐，中間一團篝火。
「是凝姑娘。」皇聖孫的聲音。我將燈籠提高，見得是叔佷三人，才大喘了一口氣，身子軟綿綿的。
「各位殿下，午時已過，該休息了。」真是奇怪，別的人都已酣然入睡，他們三人這般帶夜，還坐在外面吹風。
「白日黑夜對我們都一樣，橫豎沒有事情做。」皇聖孫笑笑，就起身向我走來，「巡完沒有？可有功夫和我們坐坐？」
趙王向我輕輕點頭，我將燈籠放在一旁，走過去。很不巧的，趙王坐在他們中間，反倒是漢王與皇聖孫間空出一個位置，我只得坐下，不去看漢王。
「晚上巡夜，這樣穿太單薄了，日里頭只覺得春天的和暖，夜里就不同了。」漢王邊說，邊將身上的狐裘披在我的臉上，我驚訝地看了他一眼，想要推讓，他卻不容分說地將兩口合攏在我胸前，抓起我的手，讓我自己握住。皇聖孫擰眉，趙王張口想說話，卻沒有說出來。
還是皇聖孫打破這個僵局，輕咳一聲，「凝姑娘對于停滯不前，可有什麼看法。」
我遲疑一下，「瓦刺這幾個月來，不斷派騎兵騷擾，卻不堪一擊，與名聲不符，依奴婢淺見，分明只是誘餌，前方怕是有陷阱。」
趙王點頭，「父皇擔心的正是此事。」
「只是。」氣氛很是緩和，加上看得出，這種場合，叔佷三人關系相當親密，知無不言，又讓我參與，我也就超所欲言了，「五十萬大軍在此，每天消耗的糧草不可計數，即使知是陷阱，也不能這樣觀望下去了。」
「說到點子上了，這就是我們沒法入睡的原因，父皇估計也是夜不能寐。」趙王神色好看了起來，對我滿是期待。
漢王接著不緊不慢地說，「我們研習地圖，覺得前方有一處，極有可能是馬哈木大軍埋伏的地方，那里高山險峻，只有山谷有通路，山勢……」
「王爺說的可是距此五百里的忽蘭忽失溫？」我搶過他的話，這些天來，我也看了不少地圖，心里琢磨了許多可能遇見的事情，為的是好告訴趙王，若是他沒有想到的，讓他多些準備，卻沒想到在這個場合用上。
「你知道？」三人眼中都現出驚喜，「你既是知道，那說起來就更是方便了，怎麼打，你有什麼看法？」漢王低頭問我。
一時間又沒有了聲響，三人居然都望著我，這麼粗略的條件給我，就問我戰術，何況我可從沒打過仗。我發了會兒愣，頭腦中一片空白，居然「噗嗤」一聲笑了，「三位王想是已是商量出來了，這是拿我開玩笑呢，我可不陪著了。」說著起身就要走。
「不逗你了，我們是有了法子，但還是有沒有想通的地方。」漢王自然的伸手拉住我的手腕，我又坐回了地上，虧得他的狐裘比較寬大，這動作都沒落旁人的眼，只當是我听了他的話留了下來。
「還是姑娘的三行火鉅法。」皇聖孫微笑著看我，「只是這次不比之前，騎的是馬，人數眾多，我們估計要有幾萬，神機營帶了上千把火鉅，卻也抵不過他們借山勢俯沖。」
「而且山坡陡峭，真要騎馬沖下來，第二行怕是還來不及補上，他們已經到了跟前。但是神機營殺傷力巨大，不用又可惜。」趙王緊跟著。
「那麼神機營只能排一排，打完一次就退了。」我順水推舟一句。
「然後呢？」漢王問。腦中是漫山遍野揮舞馬刀長劍的騎兵，即使那千把火鉅把把擊中，後面騎兵的沖擊力仍然無法抵擋，一時語塞，四人都沉默。
看來我還是陷入和他們一樣的難題中，為何不從對方的弱點想呢？「騎馬從山上沖下來，是有一個致命的缺點的。」
趙王忙問︰「是什麼？」
我剛想張口，卻被漢王搶了，「跑得越快，到了山下越沒法變方向，只能順著原來的方向繼續向前沖去。」說完低頭看我，我連連點頭。
「大軍就不出現在他們俯沖的方向了。」趙王開心地笑了，「但他們會自己尋找方向。」他又黯然了，繼而眼楮一亮，「大軍仍然到山下，然後迅速變陣，變成什麼呢？」
「做成布袋陣，包圍起來！」皇聖孫月兌口而出。
漢王卻搖頭，「山谷空間有限，不如兩邊夾擊。」
商量的氣氛熱烈起來，我也算給他們出了份力，估模時間也不早了，「還有下一輪巡夜，先告辭，三位王也有了法子，盡早休息。」說完，月兌下狐裘，輕放在漢王身邊，看見皇聖孫不解地看著漢王，漢王卻默不作聲，趙王也抿著嘴，我便提起燈籠走開。
又是一圈，巡到剛剛的地方，地上的篝火已經變成灰色，卻仍然透出熱氣，銀白月光灑在那翩翩佳公子身上，照得他如同**于世的仙人一般。
「我就知道你還要來這里，冷嗎？」他說著上前一步，握住我的雙手，掬在胸前，不斷用嘴呵出熱氣。
「商量結果如何？」我笑盈盈地問他，幫他撢去肩頭的沙土。
「幸好有你，這麼聰明。」一把擁過我，我把頭埋在他胸前，听得陣陣心跳。「這個難題本是父皇前幾日問我的，我想不出來，請教二哥，現在你們幫了我這個忙，我明天可以去父皇那里交差了。」
「真的？」我抬起頭，仰視他，「如果你去說的時候，皇上還沒有想出法子，你這可是立了大功了。」
他輕笑，「四個人一起想的不是嗎？」嘴尖又落下來了，「戰場上的表現實在令人失望。」表情也落寞。
「誰失望了？誰失望了？」我踮起腳尖，靠近他的臉，用指尖抹著他卷曲的睫毛，「誰都沒有說過失望。」
摟著我的手用了些力氣，「你沒有見著二哥的表現，更無法想象我的神情。」
「都是血肉之軀，說不怕都是偽裝的。」我伸手探到他的背後輕拍他，「況且，漢王也說了，作為首上戰場的人，你的表現相當出色。」
「你知道我多無地自容嗎？」他的臉貼在我的脖子上。
「王爺，你怕的是什麼？」
「我。」他想了想，「血肉模糊，我很難想象，若是我自己那般橫尸荒野，在將死未死之時，仰望那蒼天白雲，心中該是何等絕望。」
「王爺這是將心比心，痛惜兵士，未嘗不是好事。軍中固然需要漢王這樣的猛將，正如國家需要你這樣考慮周到的臣子。每個人各有所長，你又何必強求自己與漢王一樣？皇上也沒有看到你們在戰場上的差距，就是看見了，我相信皇上也會這樣想，你不必太過在意。」我認真地說。「只是。」我也遲疑了，頓了頓，還是說明了好，「漢王今天的友好，希望王爺不要誤會，連我自己也不知為何。」
他輕撫我的背，「見著他不再對你怨氣沖天，我自是欣慰，北征結束，你我之事得到皇上的冊封，他知曉了，也就再也不會有這樣的親昵舉動了，你也忍忍。」
我咬咬嘴唇，漢王今天的示好，全部是當著趙王的面，他這是想離間我們之間的關系？抑或是逼出我們的關系，好治我的罪？總之，沒安好心就對了。漢王啊漢王，你一世英雄，為何與我過不去，氣度真真太小。
「明早還要向皇上稟報戰術，王爺快回營休息。」深知戰場受挫的他，需得抓住這個表現的機會。
「送你回帳中。」他抓住我的手不肯放。
「還有未巡完的地方，況且讓人看見不好。」我堅持推辭，他只得轉身離去。
我長嘆口氣，趙王是太苛求自己了。突然，手臂繞過我的腰，剛要叫，手掌捂住我的嘴，將我拉到陰暗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