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凝眉 第71章 混亂

作者 ︰ 月荻江楓

與馬哈木決戰的情形是不能親眼見著了,但因為只隔了幾十里地,四周多山谷幽壑,又是人眼稀少之地,隆隆火炬聲、馬蹄踐踏聲、刀劍相踫聲以及兩方兵士廝殺之聲不斷傳來,還無比清晰,攪得營地里人心惶惶。

我更是豎著耳朵仔細辨別遠處傳來的這些聲響,如同之前商討過的,火鉅聲響只在開頭震天響了一陣,就再沒有了,我用顫抖的雙手撫自己,趙王的任務完成了,趙王馬上就可以回來了。

然而一旦盼著他回來,時間就變得分外長,我仰望天空,太陽已從東方漸漸挪到西方,且緩慢下沉,遠方的喧囂還沒有停止。

我焦急得走到營帳外,早晨征戰離去的道路上卻仍然一個人都沒有。我在外面踱步,還得防著靠瞻壑太近。這個孩子,許是對他父親的身手極其信任,臉上絲毫沒有擔憂神色,倒老是望著我。見著他,我的心里也很堵。對他不客氣了,心中也不忍;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復和我說那同一件事情,有種不說服不罷休的勁頭,讓我委實怕了。

「小王。」但偏偏不遂我的意,終于讓他得了個空子,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到我邊上,我也只能問安。

見他張口又有話要說,我忙開口︰「小王,該說的都已經說了,不要再做無謂的努力了。」

他空開合幾次嘴,終于沒有再說話,滿目失落,看得我心頭一痛,他喪母的哀傷、被清霽指使虐打的傷痛、對我的種種友好,我都記在心里,確是一個極好的孩子,但他的這份示好我卻不能承受。

「看,父親回來了!」他突然一臉歡喜,指向兵士離去的方向。順勢抬頭,騎兵如大漠上勢不可擋的風,呼嘯著回來。走近了,我見得皇上,緊隨其後的便是趙王,身旁瞬時擠滿人,大家自動讓出一條讓大軍入營的道,「萬歲」之聲不絕于耳。

皇上進了大營,卻不在眾人處停留,騎馬沖進正在休整的騎兵軍士營區,大叫一聲,「馬哈木尚在北逃,速速整軍追擊。」

這個營區里的士兵也好,將領也好,與一早出征的相比,都較為年輕且稚女敕,此次將他們劃為後備的力量,本沒有打算讓他們參與最終的決戰,而是以之前的小打小鬧積累經驗。此時此刻,皇上如此氣急敗壞地將他們派出去,定是發生了大事,眾人噤若寒蟬。

皇上這才慢條斯理地回到眾人跟前,下馬,接受了跪安,手一揮,說道︰「此戰勝局已定。」便自己踱回了營帳。

趙王從馬上躍下,走到我跟前,我見著他毫發無傷,高興得顫抖起來,他忙伸手攬住我的腰,我才沒有滑落到地上,但礙于周圍太多的人,我努力讓自己站好。

「王爺,可順利?」還帶著顫音。

他用一個含笑的眼神回答了我。

「皇叔,我父親呢?」冷不丁地,瞻壑從一旁冒出來,憂慮地詢問。我這才意識到,不單是漢王,皇聖孫也沒有歸來。

趙王的臉陰郁了,「二哥往北去救被圍困的皇聖孫了。」

我嚇了一跳,「皇聖孫殿下是跟著漢王的,怎會被落入那個境地?」

他嘆口氣,「混戰之中,我們突然發現不知為何,他跟著皇上的內侍,帶著幾個騎兵向北面去了。待二哥將周圍的敵軍消滅完,掉過頭去追時,他已經沒有了影蹤。」

「不知為何?」我和瞻壑異口同聲地問,「他不會在這種時候輕舉妄動的,父親也一定能將他救回來的。」瞻壑喃喃道,獨自趴伏在營邊的柵欄上。

我不忍心,想去安慰他幾句,卻被趙王的眼神制止了。

「他也是個小大人了,讓他靜靜。而且二哥定能帶著皇聖孫回來的,只是時間問題。」想想趙王的話有道理,我隨他回營。

「二哥一回來,我們就可以拔營回順天了。」燭光下,趙王的眼中如盛了一汪水,溫柔得那麼不真實。

「皇上似乎心情不佳。」我深感憂慮。

「那是為二哥與皇聖孫擔憂,他們定會平安歸來的,到時皇上就會龍顏大悅的。」趙王回答頗有信心。「而且他神機營的表現贊賞有加。」

「真是太好了,若是如此,我們的事情……」我將話停住,要是說出口,好像我迫不及待的樣子。

「就快成了。」他卻接過話茬,一臉喜悅,卻很快被一股愧疚取代了,「不要誤會,但與她好歹這麼些日子的情分……」

我的手指落在他的唇上,示意他停住,「趙王妃是王爺的正王妃,我心中跟明鏡一樣的,我是敬她的,這一點同王爺惜她的心思時一樣的,我們常帶著小王爺去探望她,可好?」

趙王將我的手指從唇邊稍稍拿開,馬上又將唇湊近,吻了吻,「你想得很是周到,就這麼辦。」

我溫順地將頭靠在他胸前,他用手環住我,我望著燭光跳動,帳外的人影在帳上晃動,時而如正常人像般,時而又大得夸張,忍不住笑了出來。

「難得見你笑得這樣燦爛。」他將話語吹入我的耳中。

我更緊地抱住他,「能和王爺這樣在一起,我就滿足了,別無他求。」

他輕聲笑了兩聲,答道︰「我也是這樣覺得的。」

帳上的人影卻亂了,「回來了!」

趙王放開我,坐正,「想是二哥帶著皇聖孫回來了,走,出去看看,迎接一下。」

我點點頭,掙月兌他被他握著的手,「王爺走前面。」

他會意地笑笑,快步走出去,我跟在他身後,一出帳門,便看見,皇聖孫和漢王,兩人如血人一般,盔甲上到處是鮮血,驚得我尖叫一聲,又用手緊緊捂嘴,周遭全是喧鬧的人們,也沒人注意到我。

軍中隨行的御醫趕忙圍上去,漢王卻擺擺手,示意他去看不遠處被人圍住的什麼,自己也從馬背上一躍而下,向那人群跑去。皇聖孫也從馬上下來,行動遲緩了些,卻似乎沒有受傷,只是慢慢地向那人群中走去。

皇上匆忙趕來,大家跪倒一地,總算是安靜下來。

我偷偷抬頭,終于看見那一圈人中間的,是個滿身是血的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啟稟皇上,內侍已去了。」

皇上默不作聲,在墨黑的夜色中,只是繞著地上的內侍轉了幾圈,看不清他的表情,只隱約听得幾句︰「不該如此。」

良久,皇上抬頭,「傳令下去,厚葬。明日休整一天,後天拔營。」又低頭對皇聖孫和漢王道︰「跟我來。」

眾人逐漸散了,我立在原地,看幾名士兵整理那已登仙的內侍,他的頸上一道劃痕,鮮血仍然從那里汩汩地流出。這個場景瞬間讓我想起十二年前,被漢王割喉的景清。當年我八歲,今年我已經二十歲了,仍然不能適應這血腥的場景。

許是被昨夜那個滿身鮮血的內侍嚇到了,許是終于可以回順天,心情激動,早早就醒了,不如起來看看這大漠的清晨。

在營地邊隨意走著,一夜的風,吹散昨天激戰一天的血腥,只留下露珠與青草的清新,東方隱隱的紅色預示又是好天氣。

又走了幾步,見一個男子伏在柵欄上,很是陰郁,听到聲響,他轉過頭來看我。

「皇聖孫殿下。」我暗自責怪自己,離開應天不過一年,再見到時,獨獨總是認不出皇聖孫,最主要的原因,大概還是這一年,就數他的變化最大,從一個男孩長成了一個男人。

他沖我點頭,一臉的憂郁,見了我欲言又止。

「殿下心中有事。」一想到回到順天,就可以出宮,可以和趙王在一起,心情就晴朗了,于是更見不得別人陰郁,定要幫他排解出來才好。

他點點頭,「憋了一夜。」

「哦?不妨說出來。」我笑盈盈地說,卻抹不去他眼中那股陰沉。

「這事,事關重大。」他沉重地說。

「定不會說出去的,殿下放心。」我還是輕快地說。

他若有所思地凝視我,「我要說出來與姑娘听,姑娘定要說我忘恩負義,是個沒有良心的人。」

「從不對人妄加評判,皇聖孫殿下是懂的。」我不解了,他還能犯下什麼事?

他咬咬牙,下定決心,終于開口了︰「昨天,皇爺爺雖讓皇叔帶著我,但他最大的任務還是指揮兵士,因此皇爺爺特將他的內侍派在我身邊。」

我點點頭,那內侍,想來就是昨夜駕鶴仙去的那位了。

「這次戰術本是萬無一失的,神機銃居前,馬隊居後,步卒次之。三皇叔帶著神機營給了他們有力一擊,然後就是皇爺爺帶著我和二皇叔,領著騎兵夾擊沖下的瓦刺騎兵,最後是步兵手拿長矛給予掉落地面的殘部狠擊。一切都很順利,可就是我在最後出了岔子。」

他的呼吸急促起來,我也意識到此事的重大,不由緊張起來。他不住看我,似是還在猶豫要不要說,怎樣說。

「殿下就當說出來排遣一下,我定將守口如瓶。」

「是二皇叔讓我向北面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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