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凝眉 第77章 企

作者 ︰ 月荻江楓

一夜盡是惡夢,皮肉燒焦的味道、刀劍的冰涼觸感、脖子被割裂的痛楚以及胃中金剛石粉末碾磨過後的不適,充斥整夜的夢境,清霽那張冷艷而歹毒的臉掛著殘忍的笑,她與同樣冷酷而凶殘的漢王一道,站在我的面前,抬起一桶桶冰涼刺骨的水從我頭上向下澆,我有種將要溺亡的恐懼,卻躲不開,逃不掉,渾身冰冷粘膩,在這樣的難受中我醒過來,原來天已大亮。

梳洗完畢,坐在桌前,前日皇聖孫送來的月餅還在油紙中靜靜躺著,散發著昨日沒有散去的節日甜香。昨夜以淚洗面,從筵席回來,送來的飯食一口也吃不下,此刻見著這過了中秋還留著的月餅,突然爆發的憤怒與厭惡,讓我一心要將它們都吃掉。

倒來一大壺涼開水,我拿起月餅,大口大口咬食,只是要將這過了節氣還礙眼的東西消滅掉,根本沒有仔細去咀嚼品嘗,只是狼吞虎咽,覺得太干就猛喝一口涼水,感覺那冰涼的感覺從咽喉一直蔓延到月復中,將昨天心逐漸沉入冰窖的心情又一遍遍溫習。

終于,桌上沒有了那月餅的痕跡,空余兩張油紙,深黃的油漬拓出月餅的形狀。久違的疼痛不期而至,想是昨夜餓過了,今天猛地進食,加上那涼水激的,清霽給的痛苦,也就是漢王縱容的後果,讓它暢快地來吧。

我趴在桌上,感受胃中陣陣刀絞,痛苦地抽搐。突然覺得將氣出在月餅上毫無道理,那是皇聖孫送的心意,昨天他不顧素來與漢王的爭端,不顧群臣的議論,不顧其他的一切,只是幫著我,我卻這樣囫圇地吞下了他送的禮物。心中的難受,讓我向離了水的魚兒一般,張口大口地喘息,卻像要窒息一樣,夢中水溺的絕望再次涌上來,我只是趴著那樣流淚,沒有任何聲響。

「凝姑娘,來道喜了!」瞻壑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恭喜,心中頓時怒不可遏,但轉瞬間就消失了,瞻壑也是清霽的受害者,只是漢王的兒子,卻並沒有傷害過我,我怎能這樣遷怒于他。

可想要歡快地接待他卻又是不可能的,何況此時胃中痛得厲害,我只是回過頭來,道一聲「小王。」便繼續回過神,伏在桌上。

「還小王小王地稱呼,馬上就要改口了。」他笑嘻嘻地繞到我面前,坐下,卻見得我面如土色,唇白如紙,額上沁出汗珠。他大驚失色,「這是怎麼了。」

「不礙的。」既是他來了,我便不能再這樣放任自己的疼痛,起身,從櫥櫃里拿出之前李華佗開出的鎮痛藥丸,屋子里卻沒有熱水了。

「小王小坐,我這就去泡茶。」我用手撐著桌沿,勉強擠出笑,對他說。

「病成這樣了,放著我去。」拿起水壺,「哧溜」一下跑出去,沒一會兒又回來,伸進一個頭︰「在哪兒?」

我嘴角稍稍揚了些,給他指指方向,「好的」他又不見了。

過了片刻,他捧著一壺水來,表情扭曲而生動,我趕緊找來塊墊子放在桌上,他如燙手山芋般恨不得扔在那墊子上。我抓起他的雙手捏住他自己的兩個耳垂,他長舒一口氣。

我給他泡了杭白菊,一朵朵在杯中舒展開來,慵懶地輕擺白中帶黃的花瓣。自己倒了杯清茶,將那藥丸吞下,用雙手緊握溫暖的茶杯,過了一陣,總算緩過來。

「姑娘這吃的是什麼藥?」他細細看著那裝藥丸的小匣子。

「鎮痛用的。」我淡淡說。

他嘴唇顫抖一下,「好眼熟,我娘去前吃的就是這個。」眼里滿滿的憂郁。那個「娘」听得我心中一顫,他原本總是用父親母親這樣稱呼的,今天這改口是不拿我當外人了。

「當時。」我努力憶起當時的情形,皇後娘娘去世不久,我剛到大本堂,就听得這個消息,一直沒有深究。「韋妃是什麼病?」我挑著眉頭試探。

「胃病。說是疑難雜癥,今天看了姑娘這樣,我可怕了。」他垂下眼。

「可是張名醫癥的?」我的雙手突然捏了拳,又是另一股憤怒涌上來。

他點點頭,「爹本想請太醫,但娘說張名醫的名望已經很高,而且王妃病了,請太醫出宮,太惹眼了,皇上與朝臣若是抓著了把柄不好。」

我一口水嗆著了,一邊拍著胸猛磕著,好識大體的婦人,對漢王處境觀察得如此細微,又是這般為他著想。「可惜了,若是早些年,還能給她跪安。」

他努力笑了笑,「娘就是個很好的人,對我很好,對爹很好,對家里的姨娘們以及下人們都是很好的,凝姑娘一定也是這樣的人,我準沒有看錯。」

我忙搖頭。

他看出我的不快,只坐著,不再說什麼。

「張名醫怎麼樣?」冷不丁我這樣提,不過是想打探他去世的來龍去脈。

「他去年自盡了。」

環兒的話果然是真的,只是這樣作惡的人,定是要自保的,想不通為何會自己了結自己,做出吃驚的表情,「怎麼會?」

「給我開錯了方子,在大本堂時暈過去,讓太醫診出來的。還沒等我回府,他就在自家的廳里自盡了。」瞻壑搖搖頭,「本是不必如此的。」

這開錯,看似無心,實則故意吧。難怪這麼多年,瞻壑一直還算安好,虧得他白日里都在宮中,被皇聖孫照看著,有太醫待命著,這張名醫,再是霸住發言的權力,可終究敵不過太醫院的聲譽與陣勢。

「總得有人繼續給我做這藥丸,不知府上現在是什麼人在問診?」

「張公子。」瞻壑笑笑,「張名醫的兒子。」

我皺皺眉,沒再說什麼,走了一個張家的人,又來了一個張家的人,說到底,還是被清霽控制著,這往後的日子危機重重。

「原來你在這里向凝兒道喜啊。」背後傳來讓我僵硬的聲音。

起身,緩慢地轉過去,行了禮,「王爺。」

瞻壑的反應卻是高興的,「爹。」

幫他也泡了茶,三人圍著圓桌坐著,很是尷尬。

「今早皇上下了詔書,已經冊封你為漢王府的側王妃了,只是召我過去的時候,特別囑咐,既然也是給你的賞,那各方的禮都是不能省的,讓我回了應天認認真真地辦。,對了,給你帶了個小禮物。」他掏出一個簪子,擺在我面前。心情很是輕松,說完停下,父子二人都看我。

我緩緩喝著面前的茶,看都不看那玩意兒一眼,喝一口,再喝一口,一點反應都沒有,可以感覺他的笑意漸漸褪去、

「明早啟程回應天,你已經算是我的人了,路上就和我府上的人一同。」我偏過頭,只看秋衣上的杏黃色底子上姜黃的條紋,畫了一朵又一朵菊,很是飽滿旺盛,我眼中卻看到日後凋零的模樣,朵朵殘瓣,在泥濘的道路上,被人踏成黑色的。

「回話!規矩全忘了!」話越短,越顯出他的不耐煩與生氣。

「付出的總要見到回報。王爺這次的回報怕是個不討喜歡的側王妃了。」我冷冷地答,看到瞻壑一愣的表情。

「我願意。」他手上的杯子重重磕在桌面上,心中一顫,真怕把它磕掉一個角。

「王爺真是想不開。什麼樣的女子你要不到?」我扭過臉,終于敢直視他,「只是這樣盯著我不放。」

他一把攥過我放在桌面上的手,把我扯得整個身子都向他傾,瞻壑趕緊到他邊上想拉開我們倆,卻是徒勞的。

「總算有自知之明。我漢王要什麼樣的女子要不到?江南塞外,各式女子,從小家碧玉到大家閨秀,只要我看著順眼些的,我都能讓她們服服帖帖、溫溫順順地跟著我。」

「爹,不要說這樣的話。」瞻壑緊張了,他努力插在我們二人之間,試圖止住漢王的話,卻讓他更急了。

「你不過是長得秀氣些,府上所有的妻妾,你都不及,更別提我見著教坊里的那些。」听他說「教坊」二字我先是一愣,想是什麼地方,繼而想起宮女們私下的些許閑談,別過臉去,竟是這種人!

到底王爺親貴家長大的,又是公子哥,到了這個年紀,多少也懂些事故了,瞻壑卻沒像我被燙到般,但也驚訝了,「爹,你怎麼說這個。」

「瞻壑,你出去。」漢王推開瞻壑,將他向外趕,「為父與新納的妾說話,你出去為好。」

瞻壑反抗著,卻被漢王向外推去,「砰」地一聲關在門外。只听得他拼命拍門,「糊涂話不要說,過頭話不要說,爹,你我都知道的,什麼放在臉上……」

「走開!」不等他說完,漢王一掌重重拍在門上,加上那怒吼,我從雕花中看出瞻壑悻悻走開。

我在桌邊坐直坐正,三杯茶水還騰出熱氣,畫出一片氤氳,讓我有種溫暖美好的錯覺。靴子踏在地上的聲音離我越來越近,「啪」一卷詔書摔在我面前,我好想打開看看,看看那些字我才死心,可我知道這是徒勞的,打開,無非是一場絕望。老天和我開了這麼大的玩笑,這麼久了,我等這詔書都沒等到,如今等到了,卻似將我打入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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