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凝眉 第78章 詔書

作者 ︰ 月荻江楓

窗欞外,北風吹,帶著半樹葉片的枝干搖擺著,發出「沙沙」聲,如同一個惡魔在吞噬我的內心。青藍的天空,一行大雁飛過,南去追尋溫暖明媚的生活。我突然想起去年撿的那只幼雁,在府里養了大半年,也該將它放回去了,放它回去過它原本的生活,它習慣的生活,它喜歡的生活。

我定定望著窗外,昨天,它們還是那樣充滿希望,今天怎的一下就黯淡了?

漢王強扭過我的臉,直視我的雙眼,一字一頓地說︰「你剛剛那是什麼樣的神情?論取悅男人,你還要向你瞧不起的那些教坊女子拜師。輪身份,你如今也是個妾,她們若是被看上收了,也是人家里的妾……」

我這才想起身旁的他,還是那樣淡然的樣子,既是沒有感情了,就不用動怒了,「王爺說得這麼明白,那現在這是?」

被我不在乎的模樣激怒幾次後,他今天似乎也沉著許多,放開我,坐在我對面,也笑了,「一來,你欠了我的,我絕不讓你過得自在;二來,專在床上服侍我的,都是侍妾。」說完一個輕佻的笑,「給你個側王妃當,就是因為你那自以為了不起的身份,你瞿家千金的背景。」

听到「瞿家」二字我皺了眉,怎樣折騰,我都不想和家里搭上關系。

見我的反應,他得意了,「韋妃家世自不必說,又是我結發正妻,我對她自是有感情的。自打我們進了應天,父皇登基,你爹你哥哥,那都是戰死的反賊,我看都不必看你們。」我抖一下,人是你殺的,當初假惺惺的話猶在耳畔,原來全是假的,原來我一開始的猜想反倒是對了。

他露齒笑了,「怎料到父皇是個重忠義的人,給了他們風光大葬,娶了你姐姐對我的名聲是有好處的,當時我還指望你其他的哥哥可以帶兵,于我就更有利了。只可惜,父皇終究是父皇,表面上優待,實際上怎麼敢信你們?他們進了工部,我的希望落了空。」

我想拿起茶杯喝水,手一抖,全灑在桌上,連杯子也掉在桌面上,「 當」一響,很是嚇人,我艱難地呼吸著。

「如今,局勢平穩,安邦建國,工部戶部這種地方日反倒顯得重要了,這不,你哥哥又都有了用。這天下的女子,真真都是一個樣,想解縉那麼聰明、瞿能這樣勇猛,生出的女兒卻一個個一樣的蠢,一樣的自以為是。」他說完,蹺起腿,安然地品起茶來,眼神卻不離我。「當然,你不要會錯了意,你哥哥有用歸有用,是我用他們,不是我求他們。想當年,解縉的女兒這麼听話,解縉那老賊卻冥頑不化,全天下都看到他的下場了。如今,你兩個哥哥待我倒是客氣,你姐姐也算是溫順,就不知道你了。」

我重重地呼吸,像要溺水一般,淚水在眼中打轉,「絕對不能哭,不能讓這個卑鄙的人得意。」心中默念。

我的記憶原本是分裂的,自他趕我走的那天開始一分為二,傷心、傷痛都源于那之後,但之前的那些脈脈含情、那些花前月下,我是相信的。而今天,我才知道,什麼****、什麼粽子,全都是他懷著這樣那樣目的裝出來的。當年,我還暗笑過解縉的女兒,到頭來,我比她還蠢。

猛然想起,那年清明他縱身一躍,替我擋住的那支箭,那個場景在我夢里出現了無數遍,竟然也是虛情假意的,一滴淚順著臉頰緩緩滑下,繼而是兩滴、三滴直至淚如雨下。

他還是氣定神閑地喝著茶,心里定是得意洋洋的。

屋子里頓時只有我的抽泣聲,好久好久,哭夠了,臉也丟夠了。從漢王府出來那天,天真的瞿凝就被他殺死了,而今天,還保留些許希望的瞿凝也死了,他這麼多年一直笑話著的愚蠢的瞿凝已經徹徹底底消逝了。

我從袖子里取出絹子,當著他的面,毫不避諱地擦干了淚,抬頭,一個淒然的笑,笑得他愣住了,「皇上的旨意、王爺的意思,奴婢都明白了。昨天沒有休息好,現在很乏。」話沒有說下去,只是沖著他笑,不時看看門。

他「哼」了一聲,起身,向門走去,我很乖巧地在他身後跟著,打算送到門邊,感情沒有,原來他也不要,要的只是這樣的服從與守禮,恰好這正是我不費力氣就能辦到的。

他的手就要打開門。

「王爺好走。」還是甜甜一聲。

他定在那里,手還搭在門框上,一動不動,我站在他身後。他猛地轉身,將我推到背後的牆壁上,緊緊壓住,那薄唇貼上我的唇,我緊閉雙唇,乖乖在他的臂彎里,不掙扎,也不迎合。他不耐煩地輕咬,我卻不肯張嘴。一只大手用力掐了一下我的腰,「啊」一聲輕呼,他的舌頭便有力地撐開緊咬的牙關。

這張嘴,吻過韋妃,吻過清霽,吻過漪姐姐,吻過那一個個院落里的女人們,今天才知道還吻過教坊里無數的女子,我嫌惡地咬下口中正貪婪索取的舌尖和踫得到的唇。

他雙手猛地將我的臉緊緊捏住,我看見流血的唇,償還剛剛心里流過的血。

「做什麼!」他怒問,一邊抬手擦唇邊的血珠。

「髒!」月兌口而出,說出即後悔的字,天真又死灰復燃了,那些個壞脾氣壞性子,早該丟掉的。望著他瞪大的眼楮,繃緊的嘴角,在他還未暴起時,我嫣然一笑,「今天人不大舒服,怕不干淨的東西傳給王爺了。」說完踮起腳,輕輕用手指撫模他被我咬壞的嘴唇,輕吹一口氣,感覺到他全身都繃緊。

「本王不嫌髒。」他揚起一邊嘴角,淺笑,這樣不對稱的陰笑將他有道傷疤的臉帶得更加猙獰與可怖。將自己身上的外褂拉開扔在地上,又壓上來,嘴唇從我的唇游走到脖子,手很快地打開我秋衣前襟的三顆扣子。「你當我來傳旨的?我來圓房的。」

這一聲如霹靂,「王爺到了應天還要賞我一個大禮呢?」我扭動著,想要推開他,雙手卻被按住,全身起了顫栗。

他邪魅地一笑,在我耳邊低語,「禮是給別人看的,那詔書明明白白寫了,今天我們就是夫妻了,該好好享樂一番。」吐出舌頭,在我耳垂上輕舌忝。

「砰砰砰」門很和人緣地被重敲,「漢王,信使求見!」透過那雕花的門,還看得見外面來人一起一伏的胸膛,似是急急跑過來。果然,他還是逃不開那些陰謀刺探、細察密報。

「王爺,信使。」我軟綿綿地提醒他,卻被他摟得更緊,從耳根到脖頸,全是他濕吻的痕跡,滾燙潤濕,心里好生惡心。外面的信使一聲比一聲高,他終于回了一聲,「哪兒來的消息?」

「太子洗馬。」干干脆脆一聲,將壓得我透不過氣的漢王徹底驚起,「就來。」

他站直,一手手指在卷曲凌亂微敞的前襟下露出的雪白肌膚上輕按一下,另一只手已經將外褂披上,那凌厲的雙眼,滿是把玩的意味,從胸前移到我的臉,我的笑還是那樣淡淡掛著,眼神空洞地飄忽在他的身後,我不想看他,對著他笑已經是極限,看著他笑我不能忍受。

雙手掐住我的腰,用力晃動一下,我的眼神仍然飄著,又一下,我的五髒六腑都跟著顫動,眼神仍舊飄著,感覺得到他的笑也冷了。「還不進去!」滿是命令的話語,「這副模樣要讓別人看嗎?」

我轉身進了里屋,听得他出了屋子,將門帶上。拿起絹子在臉側擦著,卻覺得什麼也沒有擦掉,低頭看桌上還半滿的溫水,忙不迭地倒在絹子上潤濕,在嘴唇、耳根和脖子里來回擦拭,這是和他最反胃的接觸,我要去打盆水沐浴才好。

外面卻又有拍門聲,我驚得轉身望去,「剛走,怎麼又來了!」那聲音卻輕柔舒緩,一聲聲不緊不慢,力道也剛好,來人必不是漢王。

對著鏡子,將前襟的口子扣好,衣衫整平,本就沒有施以粉黛的臉,蒼白而絕望。想對鏡子里的自己笑笑,卻冒出兩聲哭泣的抽氣,壓住,都壓住。

我徐步走到門前,拉開,卻淚如泉涌。

本想說︰「王爺,都這個時候了,你來做什麼?」「王爺,你走吧。」卻不敵一怔之後的依戀,忽的環抱住他,手臂有力卻溫柔地環住我的後背,沉沉的嘆息,這嘆息還是那樣讓我揪心,本想從今以後為他分擔,再也不要听到這種聲音,現在自己也成了他嘆息的原因。

兩人頹然地坐在桌前,好久,我才想起給他泡茶,模模茶壺,水已經涼了。

「我去倒些水。」剛起身,他一把握住我的手。我怎麼把這事給忘了!我用顫抖的手,將腕上那個鐲子摘下,拉起他的手,放在手掌上,又合起。

他愣了愣,猛地叫道︰「不要,送了你的,就是你的。」

我緊緊捏住他的拳,「鐲子是個珍寶,待到王爺遇到對的人再贈予她吧,給我,無非平添傷悲罷了。」

他掙開我的手,執意要給我戴上,「再沒有第二個了。再沒有第二個了。再沒有……」我覺得捏著的拳上涼涼的,慌忙低頭,他無聲地落淚,將我的心都落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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