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腦中快速思索著,這是什麼時候、什麼地方,猛然坐起,從今往後要給清霽行晨昏禮,心中也有了緊迫感,趕忙起身往梳妝鏡前去。才剛邁出一步,撕裂的疼痛讓我一下子蹲在地上。
「哎,姑娘。」環兒慌忙扶我,自己卻面色緋紅,「先把湯藥喝了。」
「這是什麼?」我小步挪到桌邊,謹慎地盯著那青瓷碗中的淡黃液體。
「鎮痛的湯劑。」她小聲說,****地看看我,「姑娘放心,王爺特地吩咐奴婢熬的。」
王爺?我心中猛顫,「昨夜……」我帶著最後的希望望向環兒,她卻不好意思地笑了。
「恭喜姑娘。」便端起湯藥要喂我喝下。
這一聲在我耳邊「轟」地炸開,麻木地咽下這略帶苦澀的藥劑,伸開雙手任由她為我穿衣打扮。
坐在梳妝鏡前,脖頸里還有幾道暗紅痕跡,用手輕撫,並不覺疼痛,卻入了眼尖的環兒的眼,「王爺真是,也沒個輕重,晚上沐浴再幫姑娘看看,身上傷著沒有。」
我又陷入一片混沌,昨晚那瘋狂的場景涌入腦海,我抱住頭,怎麼會?怎麼會以為是那個時候?怎麼會現出那樣的不自持?如果是個夢,夢中竟與他……也夠我懊惱半天,可這居然是真的,全被他看見了。
「姑娘別動,快好了。」環兒輕喚,「今天是頭一天,地點在正廳,尤為莊重,王爺要到,遲到很是不好。」
我順從地放下手,看著鏡中的我一點點變精致,心中卻無半點喜悅,「環兒。」我突然想起什麼。
她應一聲,手上的動作卻不停。
「昨晚我用完晚膳,那餐盤交予的,可是你?」那個黑暗中清脆的聲音,現在想來怎麼可能是兩年未見的心遠?可昨夜那朦朧的意識,遲緩的反應,那麼真切與詭異。
「是。」
我心里猜到了**分,「那餐盤怕是已經處理掉了。」
她突然面露愧意,吐吐舌頭,「實不相瞞,接過就要交到廚房,但路上被幾個小姐妹拉去吃酒,那餐盤就擱在院中雜物間,想姑娘問安回來,奴婢再去送。」
太好了,「先別送,你托個懂藥物毒理的人瞅瞅,那碗筷杯盞以及里頭的殘羹,有沒有什麼不該有的東西。」
環兒先是極為凝重,「姑娘怕……」
見她被嚇著了,我忙寬慰地笑笑,「不是要害我性命,就是……」又難以啟齒,「你先去找人看看吧。」
她眼珠狡黠地一轉,突然心情大好,「好,馬上就去辦。」
我一愣,也明白了,「你呀……」見她被我戳穿,滿面桃花,也就不再說下去。
「好了,我扶姑娘去煙蘭閣吧。」
緩步前行,沒有什麼痛感,不覺四處看這府邸,與兩年前相比,幾乎並未改變。此時寒冬時節,萬物凋零,獨留遠山堂前一棵蒼松聳立,還是父親在時種下的,此刻一眼望去,竟有幼時的錯覺。
遠遠瞥見正廳里,數人正襟危坐,心中也緊張起來,腳下步子快了些。
「姑娘莫慌,時間尚早,他們候著姑娘是禮節。」環兒很貼心地在我耳邊輕語,的確讓我放下心來,我還真不知道,沒有她,讓我孤身陷入這比宮中當值險惡得多的境地,該如何處事。
走近了,正踫上漢王如炬的目光,心中百感交集,立刻低下眉來,眼光落在那高高的門檻上,這麼些年了,這楠木做的門檻居然還沒換,小時偶爾淘氣,總被這門檻絆倒,那時還恨氣地踢它幾腳,誰承想,人都一個個不在了,它卻屹立著。今天再在它跟前摔跟頭,可就貽笑大方了。
我抬高腿就要跨,卻低吟「哎喲」一聲,忙用手去扶門框,環兒挽住我的胳膊。時至今日,這門檻還是和我過不去。
屋里已傳來「嗤嗤」低笑,滿臉通紅向廳內望去,各個女眷都拿絲巾掩面、或是佯裝喝茶,將臉掩下,獨獨漢王饒有興趣地盯著我,嘴角上揚,似是忍俊不禁,又像是得意,頓時如受了奇恥大辱,卻仍舊向前走,恭恭敬敬跪在他與清霽二人面前。
叩頭後再抬起,一旁一個丫鬟呈上個托盤,上頭放著個打開的匣子,里面一方白綾,綴著幾點鮮血,如同紅梅點點,漢王看一眼,環顧四周點點頭,周圍的姨娘們都配合著點頭發出些許嘖嘖稱贊。雖知道這是必要的禮節,也知道,此刻我該是自豪的,可面對這樣的一群人,我卻覺得最後一絲尊嚴也被剝光了。
又一個丫鬟端來個托盤,里頭兩杯茶,我穩穩當當地逢上給漢王與清霽,尊一聲︰「王爺,王妃。」
清霽喝一口,先發話,「賞妹妹的。」一封紅包遞給我,接過又由環兒替我收下,心中松一口氣,今天的禮算是完結了。
抽出一條跪著的腿想立起,卻又感不適,正進退兩難,漢王伸出手將我扶起,不由沖他感激地一笑,迎上的劍眉又讓我憶起昨晚那羞人的一幕,便飛快地低下頭,坐上空著的右上位。余光瞥見,我跪下時都起身的姨娘這才又都落了座。
原來這府中有四位姨娘,與環兒在路上告訴我的無異,這樣說來,兩年內府里未進新人。我心中一喜,既都是環兒認識的,那她的經驗就都夠用了。
我忙搜尋漪姐姐,見到她眼楮都亮了,出乎意料地,她只淡淡一笑,而後眼簾低垂,不再理我,我如當頭棒喝,不知為何。
「王爺也真是的,昨夜定是弄得凝王妃好辛苦。」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入了耳,循聲望去,一個桃紅襖子、墨綠裙子、頭上滿綴各式金釵的女人開口了。見這一聲打扮,大抵就是環兒再三提到的鳳姨娘了。
要說這位姨娘,定不可能姓鳳,只是一直被換作鳳香,自清霽入府就一直是她的貼身丫鬟,而後清霽第一次懷孕前後,她得了漢王的臨幸,沒想到,那次清霽沒能坐住胎,反倒是鳳香懷孕,不久誕下個兒子,隨即就做了姨娘,又不知姓什麼,直接叫作鳳姨娘了。
環兒跟我講起她時總是眉飛色舞、手舞足蹈,我還只當她年歲小,又為了引出我的驚嘆聲而夸大其詞,今天這一見是真真開了眼。雖是臉蛋果真嬌俏,卻月兌不了俗氣,更別提這打扮,再加上那我听著不成體統的話,環兒這次還真只是縮小了,當真沒有半點夸大。
我無奈地瞟漢王一眼,不似我甚是尷尬,他只抿口茶,也蓋不住他的得意洋洋。心中暗嘆,原來不可一世的漢王,也跳不出俗套,竟納了這麼個侍妾,我也無話可說,偷偷笑一下。
沒想到卻落了另一個姨娘的眼,細聲細氣地︰「鳳妹妹此言差矣,凝王妃可正笑得合不攏嘴,想來昨夜與王爺顛鸞倒鳳,一夜快活。」頓時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到我臉上,我本正在喝水,險些嗆著,羞得睜不開眼,心中很是煩躁,這兩個女人,好生鼓噪,說起話來口無遮攔,也不知道個害臊。
想起當年一家姨娘包括娘,公眾場合,從不敢如此出言不遜,都是楊夫人嚴謹治家的結果。而我听說清霽也是個厲害的主,今天這兩人敢這樣,定是受了清霽的意的,果然漢王府是一點都不歡迎我。
漢王清清喉嚨,也好,免得硬要我接這些茬。「凝王妃與我相識已許多日子,兩情相悅卻歷盡曲折,此次幸得父皇恩典,終成眷屬,從今往後你們姐妹要好好相處。」
沖我一笑,起身,「外面還有許多事情要辦。」便留下我們,獨自踱出去。
因是頭一次見面,大家都寒暄幾句,清霽便讓大家散了各自回屋。
「姑娘,這個開端很是不錯。」環兒跟在我身後給評價。
我淺笑,旁的不知,這兩個說話的女人可不善。「對了,第二位說話的是誰?」除卻那濃妝艷抹的鳳香和奇怪的漪姐姐,剩下的那個,我很是陌生。
「是玲姨娘,跟著韋妃的玲瓏姐姐。」原來是她,的確是比較標致,只可惜年歲已過三十,在眾人之中沒能出挑,但當年定是個極富神韻的女子。當年韋妃有兩個陪房丫鬟,一個是已經去了的陸姨娘,還有一個就是這玲姨娘。今天這麼揶揄我的居然是她,我就覺得蹊蹺了。
宮中這麼些年,雖然大部分時間在尚寢局,沒有分到嬪妃跟前,但丫鬟與主上的情誼卻是知曉的。不管這主上是怎樣的秉性,與貼身丫鬟總是情同姐妹,遇事共同商議的,這也就出了許多主上沒了,丫鬟跟著去的例子。
再看韋妃,都听得是個高尚的女子,現今早已香消玉殞,連原本的位子都給了清霽,這玲瓏為了自己的性命為了她的兒子,好好活著,無可非議,可她這樣幫著清霽,我就覺得這個女子的節氣值得好好思索了。
想著,已經進了汀芷軒,「環兒,你現在就讓人看看那……」
話還沒說完,她已經興奮不已地跑了出去,我無奈地笑了她兩聲,由她去了。
「凝王妃,王妃請您過去一敘。」一個丫鬟到我跟前畢恭畢敬地通報。我暗暗皺眉,也只得放下手中的茶杯,跟著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