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冷艷的美婦人一見我進門就迎上來,我恭敬地行禮,叫一聲「姐姐。」綻出個淡淡的笑,沒有鋒芒,也沒有討好。
坐定,她飲一口茶,淡定地道︰「自從上次出了太子細作的事情,已經有兩年沒能見著妹妹了,心中甚是掛念。」
我也飲一口,卻只唇潤了潤,絲毫沒敢入口,「一去就是這麼久,心中也很是思念姐姐和小王爺。」瞟一眼一旁乳母手上抱著的小男孩,雖是心里恨毒了清霽,但這男孩卻是長得極標致的,不禁伸開雙手去逗他。
「听得上次事情是誤會了,妹妹這麼些日子,心中是不是怨氣難平?」她朱唇輕啟,軟軟道出這些話,像同她半點關系也沒有一樣。
我嘆口氣,「虧得姐姐苦苦相求,王爺才沒要了我的命,但也沒有想到這麼快又回來了,我只道是此生都將在順天度過,只當與王爺有緣無分,怨氣也就沒有。」說完垂頭看杯中的茶葉,果然是漢王喜歡的毛尖,你清霽這麼些年忙忙碌碌,百般討好,表面上風光無限,與漢王恩愛有加,懷著鬼胎,以為將漢王的心套牢在手心,到頭來不過也只是他的一顆棋子,你的兒子做世子,路可還遠著。
「怨氣沒有了就好,自我那次和你說的,心中的恨、謀劃全部都放掉了,日子也自在了許多,今天本來想勸勸妹妹,沒想到妹妹果真是個玲瓏玉人,聰明得很,這麼快就看透了,我這做姐姐的請你來也多余了。」她欣慰地點頭。
果真被我騙到了麼?她信了我的淡然麼?這樣她就能放過我了?既是這樣,又何必讓那兩個姨娘給我個下馬威呢?我還是不敢肯定。
「我的年歲也的確該定下來,最後能又到了王爺身邊,又有姐姐相互照應,實在是幸運,今後不懂的地方望姐姐多指點。」我謙卑地同她說。
她很是滿意,「其實府里女眷相處得都很好,你今天也看見了,也就只有一個準則,就是大家守本分。」
「妹妹明白。」
那小男孩又啼哭起來,清霽忙回頭查看,這個孩子確實分了她不少心。
「妹妹告退了。」得到她的應允,我獨自回汀芷軒。
暗暗思忖她這番話的意圖,最主要的是要探探我的心思,看我對她有沒有惡意,而後最後那句話分量不小,所謂守本分,她想強調的不過是她正妻的地位,妻妾之分是本分最主要的內容,她想讓我听話。這府里,行個晨昏禮,旁的時間,也就要逢個節日才相聚,話語言辭間尊著她,也就可以了,還有什麼值得她吩咐呢?心中輕松些許。
抬頭,看四周熟悉的一切,往好處想,我又回家了。
回到房里,環兒還沒回來,另兩個府里的丫鬟在忙著收拾屋子,那滿院子的彩禮,她們一件件拆開,在屋里尋合適的地方擺起,時不時詢問我的意見,不是放得太不入眼的就一一許了,有什麼大不了的,不苛責這些下人,她們心情松泛些,反過來我也平和了。
許是我的神情同以往新得了名分的不大一樣,她們的面面相覷我都看在眼里,再這樣無所謂的樣子,怕是要引議論了,一直知道,想安安靜靜地過,最重要的就是不能引關注。于是開口道︰「新進府里,好多東西都不熟,只是見得大家都滿面紅光,可有什麼喜事我不知道的?」
這兩個丫頭相互對望,嘻嘻一笑,「頭一樁喜事自然是凝王妃。」
「那再者呢?」
她倆湊近我,神秘地說︰「當真不知道?太子爺這次觸怒了龍顏,手底下的人都入了大獄了。」
「哦?有這種事?」顯得遲鈍些也沒什麼不好,其實回京那天下人們的竊竊私語我一直好奇,「怎麼回事?」
「嗐,也就是那天皇上回宮,作為監國的太子,應當要接駕,儀仗不大好。」
我噗嗤一聲笑出來,皇上北征一路上,連住宿都不苛求,接駕這麼一點事,至于動這麼大的干戈嗎?「就這點事情?你們莫不是听差了?」
「真的。」她們二人瞪大眼楮,認真地說︰「凝王妃近兩年不在應天城,皇上本就對太子不滿,路人皆知,此次太子如此大不敬,皇上對他的目中無人忍無可忍,才出了這麼檔子事。」
我考慮了會兒,也的確有道理,既是心中看著不喜歡,多大點事情也能罰一下。「太子爺出事,你們就這麼開心?」
「凝王妃可莫這麼說話。」兩人嗔怪一聲,「只是太子爺降了,王爺就升了,您也該跟著開心才是。」
我點點頭,也就應景地笑起來,「此話有道理。」
正如皇聖孫那晚同我說的,自己保重,他們需自己保重。現今我這個身份,深知勝者為王敗者寇的道理,不想漢王得意,就是希望斷自己的路;可希望他得意,想著他的這些行徑就不禁寒心,這樣的人治國……
又示意她們繼續忙活。
不一會兒,「王妃,都擺好了,您看看。」我早就讓庖丁給她們備了茶點,讓她們興高采烈地離開了。
環顧四周,本也都是好東西,可實在太多,滿滿當當堆在一起,我不由得想起了早上見著的鳳香,回味起來,不由一個人「咯咯」直笑。
喝口水,好容易靜下來。既是清霽將大家治得服服帖帖的,這些個姨娘即使不幫她出頭,也必是听她的話的,那麼漪姐姐那天的神情也就不奇怪了。心中不禁黯然,我本來還以為這府里仍然有一個人是我可以依靠,可以說說話的,這樣一看,怕是空想。
「姑娘。」環兒一去就是兩三個時辰,終于回來了,看她的表情是查出些什麼了。
「張公子可好?」我逗逗她,她明顯一怔,露出個忸怩而又不好意思的笑,點點頭,伸出手,手里是張封好的紙。
她扁著嘴,不滿地埋怨,「張公子就是不肯告訴我是什麼,只是寫下來,讓姑娘看。」
我皺皺眉,張公子當著環兒的面這麼做,多傷環兒的心,邊拆邊問︰「他就這麼肯定?」
「見我將那餐盤端去,他就知道緣由了。」說到張公子的好,環兒臉上的表情就這麼生動,「看都不用看,就問是不是府里新進的王妃洞房之夜後起了疑心。」
「這可真是神了。」我邊詫異邊展開紙張,真是情理之中又是意料之外,登時臉漲得通紅,又是羞澀又是氣惱又是鄙視。
信上簡短寫著︰春露散,食用者萌生幻覺,心之所想即成眼之所見,春情外泄,附鎮痛方,有助**之性。
環兒伸過脖子就想偷看,我趕緊收到胸前,「放肆!」口中想嚴厲,對她卻又嚴厲不起來,反倒像與她斗嘴。「不是你看得的。」我帶笑呵斥她。
她只吐吐舌頭,「罷了,不看就是。」
「想來,這藥從張公子處拿的吧?不然他怎麼一看便知。」
「姑娘真是猜中了,這正是王爺托張公子找的,起先我心里還埋怨王爺,居然給姑娘下藥,不過張公子替他說情,道不是什麼壞東西,用得好,反倒有益,我就放下心來。」環兒眼楮一閃一閃的。
我不屑地「哼」一聲,「張公子的醫館離此處可遠?」
「一點也不遠,其實。」她將我引到窗邊,指著西面的牆道︰「要是這里開道門,幾步路就到了,他就在那對面。」
我捏一捏她的耳朵︰「那你怎麼一去這麼久?可是有事情瞞我?」
「呀」她滿臉通紅,「姑娘說話怎麼還使套,枉奴婢一心一意幫姑娘做事。」她嘟起了嘴,面向窗戶站著,估模著心已經飄到外面去了。
「那我還要遣你做事,你去是不去?」
「去。」她恨恨地轉過身,跺跺腳。
「你等一下,我在這紙上添些話,你再送回給張公子。」我坐到窗前,拿起毛筆,思量著這話該怎麼不失禮貌卻又擲地有聲。
「姑娘怎麼這般拿我打趣。」環兒卻誤會了,窘得快要哭出來。
深知小女子的心思告訴人,是信任別人,若是被人借機取笑,心中定是又氣又惱,忙道歉︰「不拿你開玩笑,我賠罪還不成?」想想又不知怎麼賠,回頭望一眼房中,「這房里頭的物件,隨你的意,挑一件走,這可全是新的。」
她吐吐舌,「這可全是王爺送給姑娘的,誰敢拿一樣,不被王爺把手打折了。奴婢也不敢同姑娘計較。」
想到合適的詞句,也開始寫,口中也正經了,「張公子可是有意于你?」
她猶豫再三,點點頭。
「他說了?」我激動起來。
她焦躁地一搖頭,「姑娘,奴婢覺得他不想說什麼,只是送了個玉佩。」說著從袖子里抽出給我看,不知從哪里尋來的,雖不是上好的玉,但中間一個精細的環字,做工精良,考量他的家庭,倒也確實是花了他大代價的,只是他遲遲什麼都不說,定是有難言之隱。
將信紙疊好,「這回快去快回,快到飯點了,這兒離不開你。」
她爽快地接過,快步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