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凝眉 第108章 為難

作者 ︰ 月荻江楓

正月初十的夜晚,應天城罕見的風雪天,漫天鵝毛大雪,顯赫一時的解大學士在錦衣衛的大牢里,同錦衣衛指揮使紀綱暢飲一番,醉酒後沉入對明朝就被皇上重啟重用的期冀中,逐漸進入他此生最後也是最長的夢境,而後被紀綱手下的錦衣衛拖入牢房前幾尺深的積雪中,在如絮般的落雪中走完他人生的最後一程。

漢王得報後心急如焚,火急火燎地趕往常與大臣相見的獅子樓,紀綱卻悠閑自得地喝著花雕,品著獅子樓最為有名的粉獅子頭,很是得意,自稱為漢王擺平禍患。漢王抑制怒氣,平靜地詢問他得令與行刑的過程,紀綱一一相告,讓漢王大吃一驚。

除夕夜我匆匆忙忙趕到遠山堂對漢王說的話其實正是他一直憂慮的問題,權衡再三,正月初二一早就托人傳信,暫且听之任之,待皇上有進一步指示再作行動。但在初十的早上,紀綱就接到漢王的口信,說讓他處決解縉。傳信的人看著面生,手上卻握有漢王的牙牌,紀綱也就照做。

漢王思索,他的牙牌向來是不離身的,可因為平常也不需要用那牙牌,便理所應當地認為肯定在身上,被紀綱一說,一模,才發覺牙牌並不在身上。他將停留的地方都想過,朝堂、遠山堂、汀芷軒,于是最先想到我,雖覺得說不通,但按照那幾日的慣例,他還是進了汀芷軒,卻沒想到兩個小丫頭先撲過去讓他抱,他發覺在抱著她倆的時候,牙牌已經被悄悄地塞回。

在我屋里與我慪氣之後,他去鳳香那里停留片刻便去玲瓏住處,將兩個小丫頭分開一一問了當天做過的事情,結果兩人在細節上有了出入,一個說瞿妃同她們說元宵看燈會,一個說瞿妃叫吃紅棗核桃糕,于是他嚴厲了幾分,兩個小丫頭就哭著招認了,清霽給了她們那塊牙牌,讓尋個機會放回去,就告訴她倆她找著個人知曉鄭道傳生平的人。小丫頭們急于了解自己外公,接過牙牌答應下來,就欣欣然來了我的汀芷軒。

晚上漢王關于整件事情的描述,驚得我一身冷汗,虧得他那樣細微的動作都有所察覺,兩個小丫頭還算實誠,不然這大罪又扣到我頭上,那夜說不定就挨了重罰了。

漢王到煙蘭閣旁敲側擊,卻毫無收獲,又怕過于直白,拖累了旁人,也就沒有再問,暗中仍讓人抓緊去查,剛巧幾天之後,坐在獅子樓的雅間里,紀綱在街上見著了那天傳口信的小廝,指給漢王看了,漢王便派人跟著,只見那小廝回府後與清霽的丫鬟交頭接耳,心中又覺得清霽奇怪。

正月十六那早,又听得清霽替他亂傳話,氣不打一處來,讓主僕倆罰跪。清霽到現在都以為她是為了我才跪的。

漢王又仔細排查、思量十幾日,實在想不通,今晚便來問我。這樣證據確鑿,我本想和盤托出,但話到嘴邊又被我強咽下去。若是把家族犯下如此滔天罪行告訴了他,漢王本就同瞿家人沒有一個是有真情實意的,況且這事倘若不小心走漏風聲,也不是漢王兜得住的,雖是看了清霽的痛快,可自己、瞿浩瞿渺,甚至是姨娘和家里原先嫁出去的姐姐們都要受牽連,我又不能說,急得我直跳腳,卻不能趁這個機會掰倒她,反倒還要幫她說好話。

清霽入宮、冊封為漢王妃時我不過才九歲,和她不熟,況且姐妹倆不和漢王看在眼里,我推說不知、揣度她也是好心辦壞事的答案他也勉強接受了。

好不容易送走漢王,我卻癱倒在床上。楊夫人一輩子的精明能干,卻真真做了傻事,收留了清霽這麼奸詐的女人。我現在看清了,清霽除了心狠手辣、略有心計,其余的橫豎一無所有,一心就想著怎樣拉我為她做下的壞事擔著,事成,算她方家沉冤得雪,敗了,損的是瞿家的名聲、白白犧牲一大家子人。

環兒見我翻來覆去、憂心忡忡,很是擔憂,將張公子的囑咐又一一道來,許許多多注意事項,要我一一遵了,才能保這孩子平安。這孩子掉入這樣危險的境地,本也就是拜清霽所賜,我心中又恨又氣又怕,哼哼了兩聲,輕撫一下肚子,想著孩子還要安睡,才勉強想些別的事情入了睡。

二月二,龍抬頭,天降一場大雨,而後平地一聲雷,便昭示了大地回綠,萬物復蘇,土地里的女敕草、枯枝頭上的新芽、以及飛禽走獸,都蠢蠢欲動,我估模著環兒那心思活絡很久了,我再沒點動作是真對不起她。

對著布料店老板娘抄來的可能人家名錄,我發了呆,這可何從下手呢?

天幕逐漸轉黑,外面淅瀝瀝地下雨,因為樹木還沒能長出葉片,只能听見落在屋檐與地面的悶響,心里覺得還不是那個味兒。

門被推開,一襲墨藍錦袍的漢王立在門前,身後一個小廝收了傘遠去,一會兒他可怎麼回去?莫不是他能讓這老天不下雨?一想到這里,我「噗嗤」一下笑了,幾時也把他看得無所不能了呢。

起身想迎他,卻被他搶先一步按在椅子上,他自己將另一張椅子搬近,眼神中有幾分期待、有幾分愛惜,但令我心神不寧的,卻是隱藏的那一份憂慮。

他的大手覆在我在胸前交握的雙手,雙眼只看擺桌的環兒,我的心也吊起,張公子果真是負心男子?

直到環兒合門而出,空氣似乎都凝結了,我盯著他那欲言又止的薄唇,心中更是焦躁,他幾時會為了個丫鬟也這樣謹言慎行的?

「知道你與環兒主僕情深,但張公子這事不好辦。」他終于還是說了。

我的心一沉,果然沒有看錯人,心思不正的男子果真不值環兒一片心意,「男未嫁、女未娶,怎麼不好辦了?張公子怎麼說?」可想到環兒熱切的眼神,我還是不甘。

「這話可就不上道了,照你這樣說,那凡見著合適的男女,都可以結為夫婦了,那你怎麼這也不願,那又不肯的。」他無奈一笑,拿起筷子假意戳戳我的鼻尖。

這話一說,我胸中涌出不快,我這說的是男未婚、女未嫁,你漢王妻妾成群,讓我怎麼心甘情願!幸好低著眉,這轉瞬而逝的不快沒有落他的眼,他打趣完我,又繼續說張公子的回復。

「張公子出生前許多年就指月復為婚了,是江南某經商大戶的女兒,他雖沒有明說環兒,但說出‘不能另娶’的話,環兒算是沒有可能了。」

「納妾呢?」雖不是個好歸宿,可環兒這傻丫頭,早就說出自知身份、不奢求名分的話來,就沖這個犧牲,張公子也不可以負她。

他嘆口氣,「看得出來,張公子是個很正派的人,他說……」他皺皺眉,眼神飄向別處,瞥了瞥嘴,而後又咬牙全倒了出來,「他覺得妾對于環兒不是個好歸宿,如果這樣對她,倒不如由著她尋自己的幸福。」

我氣得將筷子拍在桌上,「他算哪門子的正派人!早就定下了婚事,他若是正派,就不該招惹環兒,今天送這個、明天送那個,濃情蜜意的,給人家的卻是鏡中花、水中月。」我恨恨地道。

漢王緊張地撫模我的肩膀,「他怕也是情非得已,照你的心思,張公子現在當如何?」見我像要滔滔不絕,又忙添上一句︰「別為了這事上氣,慢慢說,我听著。」說著一手已經撫上我的小月復。

臉上一漲,剛才的氣勢消失殆盡,「他就該娶環兒入門,若是不能,他一早就錯了。」

「他的確可以納妾,但他不肯,也是他對環兒認真的心意。」嘴角上揚。

我一蹙眉,「環兒都說了,不在乎這個,他若真的認真,就不能負這感情。」

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遲疑地問一句︰「環兒嘴上這麼說,你能擔保她心里這麼想?張公子倒是真心誠意為環兒的幸福想。」

我肯定地點頭,「環兒兩年多前見著張公子的時候,我就覺得她有意;這兩年來,兩人情意未斷,環兒的心思全在他身上,愛之深情之切,對于她,什麼妻什麼妾,真的毫不在意,只要張公子能對他好。」最後一句話我說得頗沒有底氣。

他听完一手牽著我,輕柔地將我攬到他的腿上,我勾著他的脖子,胸口相貼,他突然大喘一口,「听了張公子的話,我突然不放心自己做沒做錯,現在心安了。」

我側臉貼在他的面上,心中全是悲愴,你沒有錯,你永遠都不會錯。忽然覺得,隔著衣服也感到他的身體越來越燙,呼吸猛烈得好像他自己也不能控制,這才發現他的手也不安分,心中一慌,「王爺,妾身身子沉,不能……」

他慢慢站起身,「我知道。」和我深深地擁抱,低下頭,在我耳邊輕語︰「你不能侍寢,我吃完飯就去鳳香那里,你好好休息。」

我手腳一軟,如萬箭穿心,又如同被人從懸崖上推下,眼淚無聲無息地滑落,我拋了家仇、拋了恨意、拋了自尊,原來我還要拋了存在感、拋了自我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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