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凝眉 第128章 困境

作者 ︰ 月荻江楓

沉重而又悠長的鼻息,讓我從睡夢中幽幽轉醒。

窗外灰白的天空,幾棵枯枝伸向天空,像個瓷瓶現出幾道裂痕,刺骨而讓人惋惜。

側身躺在他身邊,他還沉沉地睡著。我居然睡著了,忙伸手模他的額頭,比我的手心微微熱些,不放心,將自己的額頭湊上去,雖是溫熱,卻並不像昨夜一樣滾燙,心里一塊石頭放了下來。

他說我很久沒有看他,的確,只有現在我才敢認真看他,閉合雙眼的他。昨夜燭光下如孩童般祈求的他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還是那個我熟悉的他,那個有著寡情薄唇的他,那個偶爾凝起眉就能使我心寒的他。我突然害怕,害怕承認我如此心憂他,不知是害怕被他知道,還是害怕自己意識到,或是被在天有靈的爹和哥哥知曉,我只是一陣陣心悸。

低頭一縷頭發滑在他的脖子里,似是將他刺醒,他扭動頭,手無意識地掀開被子一小角。

我如被燙了般從床上坐起,慌忙向屋外跑去,正踫上昨夜服侍的丫鬟。她剛要向我問安,我豎起手指作出噤聲的動作,走到她跟前,低聲吩咐︰「傳下去,昨夜我來這兒的事情和任何人都不可以說。」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跑過煙蘭閣門前,見得七里橋上,張公子背著藥箱匆忙向遠山堂走去,邊走邊和一旁的丫鬟討論什麼,想來定是丫鬟把漢王的狀況一一向他解說,他的神情也輕松許多。

走回汀芷軒,關上門,卻怎麼也忘不了昨夜。

他緊緊攥著我的手,哪怕我在絞動帕子,替他擦拭,他只緊緊攥著,將我的手腕箍牢。偶爾用左手試著掰開他的手指,他卻不依不饒,嘴里發出不滿的嘟囔,卻又听不清在說什麼。用盡全力,讓他松開一個手指,他像孩子般委屈地說「不」。

褪下他長衫的一瞬,又看見前胸那銅錢大小的傷疤,五六個,雜亂無章地排布,看似箭傷,和他說的,在秦淮河邊上遭埋伏的事情確有幾分相似。我使勁搖搖頭,不能這樣輕易就讓他的話充滿我的腦海。

起身去黃銅鏡前坐著,拉開抽屜,詩蘭的信還擺在里面。信封在手指甲里緊緊攥著,那日只看了個大概,就哭得昏天黑地,今天咬咬牙,再看一遍。抽開信紙,卻發現里頭還有另一張,那日竟沒有發覺。

抽出一看,先看了結尾,日期卻是一年以前。視線掃過信封,發現下方有行蠅頭小字,也是一年之前的日期。

展開這封不尋常的信。

凝兒,

望好!

終究你還是回來了,事情原委也听得大概,听說賜婚之後你愁眉不展,姐姐不知是喜是憂。

趙王確是個極討喜的男子,卻真是個極討喜的男子,討許多人的喜,當局並不明白,跳出才發覺,過于討喜,于傾心于他的女子來說,未必是好的。更何況,海誓山盟,于他未必出自真心,許多時候也成為那些女子們完成使命的力量之源。

姐姐知道,若是你跟了個不想跟的人,這樣的話不能讓你好些,但幫你看清另一個人的為人,許是可以讓你少些留戀與遺憾,未必是壞事。

姐姐也曾為他痴心,直到遇見太子,才明白,真的惦念一個人,是不會利用她的,不會放她走,更不會送她去別人的身邊。真的記掛一個人,是為了她能夠忘掉自己的安危,更別提利益。

這些,不經歷一遭,是不會明白,姐姐也希望能點醒你。

但當年的事情因姐姐的書信而起,這信現在是不便再往你那里送,姐姐先留著,望有朝一日再相見時交予你。

我從頭到尾讀了幾遍,才有了個大概的猜想,詩蘭許是寫過許多信給我,但自我又進了漢王府,便再沒敢寄給我。這次,她悲傷之中,錯拿一個信封,才把這一年前的書信一道寄給了我。

趙王「卻真實個極討喜的男子」,這話听著,有些許「成也討喜,敗也討喜」的意味,忽的想起他帶我去買鐲子那天,整個店堂伙計們都用一種****的眼神望著,難不成他常去?常同女子去?照詩蘭的意思,這些女子都各有使命,想是詩蘭當初也是負著趙王的使命來的應天,難怪她來得不明不白。只是,趙王並沒有讓我做什麼,這就又說不通了。

可是那一句「更別提利益」卻轟擊了心里最柔軟的地方,趙王謙卑地站在群臣當中,等待皇上賜婚,無論怎樣賜婚,都注定是把我送走,這樣說來,我也確不是他的記掛。

可惜,漢王是爭取了,卻也是為了掌控權勢。所以,我,沒有被任何人記掛。

我把信塞回去,趙王的為人,與我何干。

「姑娘,張公子派人來傳一聲,王爺好多了。」環兒興沖沖地跑進來,我裝得面無表情,手指卻掐進胳膊里,長舒一口氣。

張公子的為人卻是與我相干、與環兒相干的,眉頭不禁又挑了起來。可面對這個一心待嫁的女孩子,我又能說什麼呢?她沒什麼主見,也沒什麼法子,更不要說,我都不明白他一邊張羅迎娶環兒,一邊還在相著別家女子,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意圖。

打發走環兒,召來另外的丫鬟,「你帶個家丁出去尋一尋,城里是不是有個媒婆,叫,叫什麼郝大娘。」

眼前的丫鬟一頭霧水,「是,媒婆?」

「若真有,把人家請到我房里來坐坐。」

這丫頭雖然疑惑,但應承下卻也爽快,風風火火就出了門。

解鈴還須系鈴人,先從這個媒婆下手,听個最客觀的大概,也好弄明白下一步該去問誰。心中又一面擔心,真不知道這個時候,還有什麼人敢來漢王府,即使是對太子萬般不滿意,也從來沒有听說過體罰皇子的,這下子,皇上這差點罰掉漢王一條命,讓這個男人像男孩子一樣罰站,真是損了他全部的威嚴。

踱到廊檐下,雪襯著朱紅的廊柱,分外鮮艷。一陣風吹來,揚起已沉澱下的雪珠,打在臉上生疼。

向東看去,幾個穿著喜慶的女人,被一群丫鬟簇擁著正往遠山堂去,看著那一身衣裳,才想起還在正月里面,他的女人們。

心中突然像****一把匕首,無論皇上捧他踩他,他都是天子的兒子,堂堂的王爺,他挺了過來,他還是這些女人的丈夫,我的丈夫,他還是被所有人擁戴,妻妾成群,兒女繞膝,我永遠只卑微在王府的一角,一天天變老。

蹲在地上,嗚嗚地哭了起來,昨夜他差點沒命,囈語著如同只屬于我一個人的小男孩,我擔心地哭了,今天他活了過來,卻是那麼遙遠。

哭得透不過氣來,雙膝跪在地上。

「凝王妃,您不舒服麼?」一個丫鬟的聲音傳來。

我把頭深深埋在袖子間,擦干淚水,才抬頭,見得一個陌生的丫頭,牽著個孩子,像是剛從東面跑來,探頭一看,是瞻坦。

沒有娘的孩子,前幾日一直哭著,大聲哭鬧,或是小聲嗚咽,今天反倒是累了,靜靜跟在她身後,小臉異常平靜。

我站起身,俯身看他,他也抬頭望著我,清澈的眼眸映出我的臉,就那樣安靜地盯著我。我的心突然劇烈地跳動,這樣小的孩子感覺到我是殺了他娘的凶手嗎?

只一瞬,他咧開嘴,笑了,沖我「咯咯」地笑,繼而伸出雙臂。我驚訝至極,直到牽著他的丫鬟低聲詢問我是不是想抱抱他,我才如夢初醒,伸手將他擁在懷里,他居然樂呵呵地在靠在我的臂膀里。

肉乎乎的身子,捧著、抱著,都用著綿綿的力道,就怕弄疼弄傷了他。他並不認生,在我懷里咯咯笑,笑聲清脆無憂,听多了哭泣、嗚咽、冷笑以及虛偽的諂笑,這樣的笑聲簡直將我帶入另一個世界,久違的陽光中的世界。

我晃動臂膀,輕輕顛著他,並不時用手輕拍,他也似乎很享受這個動作,笑得更燦爛。

「王妃真是與小王有緣,小王近來一個勁哭鬧,今天是頭一次露笑臉。」丫鬟在一旁欣喜地說。

又想到清霽死前猙獰而淒慘的臉,心里一怔,端詳這個孩子,怎麼沒有一點清霽陰冷的影子?只是很像瞻壑小時候,很像他。

「能讓他待在汀芷軒陪陪我嗎?」

丫鬟答應得甚是爽快,「王爺也是這麼吩咐的。」

終究,還是在他的掌控中,心頭又陰郁了些。

抬頭,剛遣出去的丫鬟悻悻地走回來,拖著步子,一臉不快。

「回來得這麼快?沒找著?」

她搖搖頭,「門口都是侍衛把守,除了廚房的幾個家丁可以進出,旁的一概不得出這個王府。」她見我一臉錯愕,大概是怕我怪罪,急急又補充,「把幾個邊門都走過了,個個都把守著,哪兒也出不去。」

張張嘴,想感嘆,卻又覺得不便當著下人的面,硬生生憋回去,只點點頭,「那就罷了。」

皇上這真是要廢了漢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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