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澗清幽,流水淙淙,將這普通山石打磨得晶瑩剔透,光滑圓潤。這塊小小的山石,稜角更為順滑一些,我送給他的山石,我說代表我自己的山石,他居然還留著,做了鎮紙,每天都在他眼前。我的都不要了,他還留著做什麼。伸手想去模,突然想起那天仰頭,看見漫天的****,和花前的他,薄薄的唇,密密的吻,手指像被什麼扎一下,收了回來。
扭頭,環顧周圍牆壁,父親在時的幾幅字畫都還在,只是又多了幾幅,都是遒勁剛毅的字,看來是他自己的,只案邊一卷精心裱過的畫卷,同別的都不相同,絲緞模樣的長發,飄散在風中,粉藕色的披風,一截潔白的手臂,提著盞鮮紅的燈籠,在一層暖暖的光里。我捂住嘴,眼光停留在畫紙一角焦黃色被燒灼的痕跡。深吸一口氣,上前取下這幅畫,細心地卷起,這是我的畫像。
「好大的膽子!」冷冷的一聲,將我一驚,差點把手中的畫砸在地上,定定神,原來是他,突然沒有勇氣回頭看他,只一個勁低頭卷著畫軸。
「本王的書房你隨便進,進了東西也隨便動。」他還站在那里,「還不給我出去!」
卷好畫,握在手里,回身靠在書桌上。
「畫給我留下。」看見他背靠在另一側的窗邊,被書架的陰影深深遮住,月色下泛白的膚色。
「這畫上的是我。」
「這畫是我畫的。」
「是你送給我的。」
「是你不要了,走的時候丟在那里的。」
「是你趕我走的!」
一聲比一聲急促,最後一聲像從胸腔里喊出來,叫出來之後力氣都抽盡了,房間里只有兩人氣惱的喘息,此起彼伏,還有一個暖爐,突突冒著熱氣。
良久,他緩緩開口,「為何翻我桌上的信?」
「我听詩蘭說,你要刺殺太子。」
「你想通風報信?」
「我想制止,最好是能先勸說你放棄,你若是動了手,你自己也是月兌不了干系的。」
他定定站在那里,而後向我走來,先是一雙黑靴,而後是高大的身體從黑影中走出,最後是那張熟悉的臉,搖著頭,走到我跟前,「這話早就該問的,早就該這樣問的。」
我仰頭看著他,手中緊握畫卷,緊盯他的眉心,深深的川字,這還是我的他嗎?我把手中的畫卷放在了身後的書桌上,手捏了個拳,攥得手心疼,而後撲上去緊緊抱住他,緊得自己不能呼吸,他的手卻垂在身側。我用雙臂更用力地箍住他的身軀,卻是徒勞的。
他低頭剛好在我的耳邊,「你恨透了我。我央著瞻壑去求你來見我最後一面,你都不肯來。」說著,他抓住我的胳膊,將我從他的身前拉開。
「我來了,瞻壑走後我就在你房里,我一直陪你到天亮。」睜大雙眼,一下也不眨地看著他的雙眼,我看見他的眼里泛起亮晶晶的什麼。
胳膊上一疼,又被他拽回懷里。這次他用力地把我按進他的胸膛,雖是快要窒息的感覺,卻反過來回報以更大的力氣攬他。抬起頭,輕咬他的臉頰,被他一把抱起,放在一旁的躺椅上。這一刻無比清醒,卻又似靈魂出竅,完全不由自主,身體同他糾纏在一起,全身的感覺仿佛特別靈敏,好像燙得如沸水,每一股氣息都能從皮膚刺激到心里,卻又只感覺到他濕濕的吻。
微弱跳動的燭光,突突冒著熱量的暖爐,後窗沙沙竹影,我們相互咬著唇舌,每次閉眼都感覺意識飄到天外,每次睜眼,都看見他,滿眼都是他,隨著他的汗水滴落在我的額前,一下兩下三下,昏昏沉沉而又愉悅地漸漸進入一個無憂的夢境。
低沉的呼吸,在我耳邊輕輕響著,我幽幽轉醒,白色的光從窗簾後透過,已是白天。我慵懶地伸展一體,雖毫無力氣,卻奇怪地舒服著。向右側過身,微微張開雙眼,卻見一個胳膊支在枕頭上。一驚,完全醒來,他見狀,低下靠在手肘上的頭,向我的雙唇吻下來。我緊張地不呼吸,完全不敢張開。
他的雙唇離開,重又用手支著頭,微笑著看著我,我連忙轉過身子,朝床里臥著,背向他,我不想這樣面對他,還沒有梳洗的我,居然在他的枕邊。
他「嗯?」了一身,伸手拽我的胳膊,我卻搖頭不從,他的胸壓在我側著的手臂上,將臉探到我的脖頸,「以後每天早上,你都要這樣同我別扭一會兒?」
我搖著頭,只想藏到枕頭里去。
他也不強求,只是把頭擱在那里,伸手撫著我的鼻梁,「你閉著眼熟睡的模樣最是可愛,我都見過幾回了。」他輕笑一下,大手捏了下我的鼻子,「早就被我看見過了,你這樣不過是掩耳盜鈴,何必呢?」說著在我的臉頰上輕啄兩下,「夫妻間,怎麼還這麼害羞?」鼻梁邊的手劃過下巴、鎖骨,向下探去。
我一驚,急忙抓住,回身道,「王爺怎麼還不去練劍?」
他定定看著我,「凝兒回來了,我還練什麼劍。」
我把頭靠在他的胸前,「早就回來應天了。」
「沒有回到我身邊,昨夜才是真回來了,我感覺得到。」他輕笑兩聲,還在我身後的手在腰下輕捻一下,我頓時漲紅了臉。
「王爺,別這樣。」伸手去擋,卻被他捉住。
「昨晚你可不是這樣說的。」他眨眨眼,「嗯?」
捂住他的嘴,「王爺別再說了,求你,別……」
他哈哈地笑了,俯在我耳邊,「從今往後,好好疼你,只疼你一個。」
我的心似被刺了一下,他這話是越描越黑的。抽痛的一瞬,他睜大了眼,翻個身,將我重重壓住。
「凝兒,你不能為了這生我的氣。頭一次見你時在外頭的七里橋上,你才是個黃毛丫頭,我已經同韋妃成婚,瞻壑都有了。再見你長成,就是六年之後。我長你一輪還多兩年。」他急于辯解,氣息不穩,「你不能為了這怪罪我。」
墊在我身下的一只手剛好按在左肩那塊傷疤下,我倆一同顫了下。我們還有那麼多的事情沒有了結,我的心里還有那麼多的糾結。我竭力地保持住面上的笑,但卻可以感覺到笑意的消褪,他的心也沉了下去。
突然,他雙手捧我的臉,「難為你了,都是我做的大錯特錯的事。」說完抬頭,伸出左手在床邊櫃子上找尋什麼。
「你說得一點沒錯,背上燙上去的疤,就是奴役的印記。」我沒想到他說得這樣坦然,不安地望向他正在櫃子上翻找的手。
「軍中你也是見過的,男子赤著身子都是常事。」另一只手抓起一張帕子塞在我的右手中,而後握住我的右手,用帕子裹住一柄簪子,這才看見,這是他的臥房,我的衣物散亂地堆放在床頭的櫃邊。這簪子是他拿著詔書來找我那天丟在桌上的,那天他把我狠狠地撕成碎片。
手中暖暖地,急忙回頭去看,他抓著我的手,拿著那簪子在床邊暖爐上烘烤著,我突然明白了什麼,拼命搖頭,「王爺,罷了,過去的都過去罷。」
他只捏住我的手,抿著嘴唇。
我害怕地推他,卻推不開。
抬起上身,他古銅色的胸膛出現在眼前,累累箭傷很是扎眼。他握著我的手,把那炳簪子放在胸口的位置,重重按了下去,我「呀」地叫了出來,卻擋不住那一股皮肉燒灼的味道。
「王爺這是何苦呢?」
他緊緊按著我的手,低頭封住我的口,而後沉沉地說︰「這簪子是我去順天前特地命人做的,把‘凝’字做成了冰晶的的模樣。現在我身上也有你的印記,我們扯平了。」
「你何必……」
「全軍的軍士都會知道我是瞿凝的奴僕,即使我是玩弄、逗弄你,所有人也知道你奴役了我。」
我抬頭看他,「當初為何要說?」
「我想你想了一年多,到了順天卻見你絲毫沒有留戀,我妒火攻心。想想我那樣對你,你不理睬我都是我該,可我當時,當時……說千句我心里有你,你都不信,這氣話只說了一句,我沒想到刻在你心里再也去不掉。」
「不愛的人說愛我是輕而易舉的;愛的人是絕不會說這樣傷我的話。」
他長嘆一口氣,將簪子拿開,放在櫃子上,自己也似累極,倒在我身旁。
新鮮的傷口,皮肉微卷,看得我心中不忍。直起身,「讓人給包扎一下。」
他拉過我,我便倒在他的身上。他揉捏我的手掌,「我沒有想要你的命,那天把劍舉到你脖子邊,從來沒有過的,我握著劍也在抖,看見你也抖得厲害,一個不留神,磕在你的脖子上。我已經犯了大錯,但這絕沒有說謊。」
趴在他的胸前,遲疑片刻,「切忌過度猜疑」,「我信,我信你惜我的命,同我惜你的一樣,從來沒有想要傷過。」低頭細細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