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多少罪臣的女兒被送去……」我咬咬唇，不知該用什麼詞匯來形容那個地方，「那風月場？」
「數不盡，不光是女兒，年輕的妻妾都被送去。」
「那絳樓可是應天城最出名的地方？」
他點點頭，有些莫名其妙。
「那，那，為何你只帶回趙姨娘一個？」我趴在他的背上，在他耳邊低聲問。
他想了一下，「我也不是天天去，那天幫太子辦事，正好撞見在賣她。」
我的心里一驚，怎麼賣？「像物品一樣賣？」
他回頭看我一眼，「是牲畜一樣地賣。當然也不只有她，她的價碼最高，因為原來的家世最為顯赫。」
「你挑了個最貴的買回來了。」
「那倒也不是，你是沒有見著她站在一群女子當中的樣子，鎮靜、倔強而又高貴，即使不告訴我是方孝孺的孫女，我仍然會覺得出生不凡，加之知道是方家的，原本也對這個家族心懷敬意，那天自然不忍這樣的女子遭如此劫難。」
雖是漪姐姐，為我而死的漪姐姐，可我抑制不住要說出的話，「其實你也是喜歡她的。」說完自己都能覺察到這話中的酸味，「那正是你最紈褲的時候。」
他倒吸一口冷氣，拽著我的胳膊，將我甩到他的懷里，「你今天盡問我這樣的問題。」而後點點頭，「是，若不喜歡，自然也不會買回家。」
「可是，可是……」臉上泛起潮紅，「你沒有要她。」
他很是驚詫，而後一笑，「這也被你知道了，幸虧你知道了。她不願意，要她有什麼意思？」
「你就沒想過？」
他皺皺眉，露出個難堪的表情，而後爽快地說︰「我是個男人，當時年紀也輕。」等于肯定了我的問題。
「那你？」
「那我怎麼沒要？」他挑挑眉，「她不願意，我要了，和把她留在絳樓讓別的男人買去有什麼差別？我不屑得做這樣的事情，本來就該你情我願的。」說完戲謔地看著我，「你不願意，我不也忍了又忍嗎？不記得了？直到禮成了，確定你心心念念的是我，我才下的手。」
我在他懷里別扭地扭了幾下，沒有作聲。
「你忍了好幾天，到底想問我什麼？」
我撅著嘴，靠在他胸前好一會兒，才咬咬牙，開口，「你覺得我和她長得像……」
他愣了一會兒，突然狂笑不止，我連忙掐他，他就是不肯停下來，「你覺得我把你當成她？」
我正了正色，站起身，在他對面坐下。「第二夜，你同我說你去書房，但你是去了她的屋子的。」
他看來記不大清當時的狀況了，想了有好一會兒，「你和第一晚判若兩人，不願意得很，我那天滿心歡喜地去你房里，以為我們已經又親密得無話不談，結果你又客氣又抗拒，一盆冷水把我從頭澆到腳，我不知道為什麼，急著去和她商議。」
他拉拉我的手，「同她商議你的事情不止那一次，當時你從應天去順天，她直接就讓環兒跟著，後來一年多里，我常常去她那里听消息。她同你是很好的朋友，不是嗎？你怎麼吃起她的醋來？」
我閉上眼，我不知道，我為什麼小心眼到這個地步，「可你一直喜歡她不是嗎？」
他盯著我，搖搖頭，「她從一開始就有心上人，我最初也只是第一眼印象就買了下來，她既不肯，我也就將她放在了一邊，後來發現她倒是談得來的，很是難得。」
我湊近他，小聲地問了句，「那這麼些年，你為何沒有放棄我？」
他長嘆一口氣，伸手將我攬住，「說緣分有些玄乎，但我知道你的心在我這里，或者曾經在過我這里，就這一點我萬萬不能放手。」
我把頭擱在他的肩膀上，「你知道她的心上人是你殺的，你心痛得很。很難得，我心里……」
「不是你哥哥嗎？她的心上人不是你哥哥嗎？」他突然急切地問，「你們倆家一個文一個武，應當不是特別相合才是，我一直以為你們之所以走得近，是因為兩家有婚約，你說的被我殺掉的，不是你哥哥嗎？」
原來是這樣，我苦笑一下，「你殺了許多人，除了我哥哥，還有許多……」
他抱緊了我，喘著粗氣，不停地嘆息，「這些個事情我們吵過許多許多回，我當時並不知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即使知道，我又怎麼會知道日後會和你這樣糾纏……」
我拿一根手指放在他的嘴唇上，「過去的就讓它過去，我們再也不提。」
他卻握住我的手指，「你在我身邊仍然同驚弓之鳥一樣，今天既然說到這些，我就跟你立誓，這些日子你問起的話，我的回答沒有一句是假的，我沒有騙你。」說完，他意味深長地看著我，「但願你對我也是坦誠的。」
我突然一僵，她們的身份……我卻沒法開口，他卻沒有在意，「就算你不坦誠，我也不放你走了。」
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突然覺得這樣的日子比應天城漢王府里的光景好上十倍一百倍。
樂安城終于就在跟前了。
青石板築成的城牆，比應天低矮了許多，卻在群山的環抱中，顯得安逸。城里的大小官員已經立在城門口迎接。
好一個青瓦白牆的小城，布衣的百姓們在城中慢悠悠地行走著，若真能忘卻朝堂的煩憂，這個小城是個很好的歸宿，可我只是擔心前面不遠處的漢王，這樣一個小城，定是容不下那個雄心壯志一心要進皇城的王爺的。
馬車終于停在小城西北角一個大宅前。漢王府三個大字已經高高掛起。
「這就是新家了。」漢王騎著馬從我的車窗邊經過，低低說了一聲。
走下馬車，同他一起走進這個宅子，也是個三進的大宅，雖與應天不能比，但滿園的竹梅，也顯示原來主人不凡的品味。
「小了點呵。」他低頭對我笑。
「又沒有三妻四妾，夠了。」我沖他眨眨眼。
東面的小園子給了他，瞻坦總會需要自己的地盤，西面的園子就給他了，「委屈你了。」他將靠近東面園子的一個僻靜角落給了我，咬了咬我的耳根，「反正你是不會住在這里的，我的園子就是你的。」
當著下人的面，我抑制了捶他一拳的沖動。
雖然有一幫下人已經早我們幾天將屋子收拾了出來，丫鬟家丁們仍然忙里忙外，將馬車上的家私搬進屋里，整個院子里好不熱鬧。瞻坦到了新的地方，卻沒有認生，反倒是滿院子的瘋跑，看來對這新家還是滿意的。後面兩個丫鬟追得上氣不接下氣，連喊「小王別摔著」。
反倒是我和漢王二人站在一邊，看著滿院的沸騰，倒像無所事事，礙眼得很。
「這忙活到晚上，今晚大概只能簡單地吃點了。」他突然惦記起吃的來，很出乎我意料。
突然記起些事情，有了點子，「有沒有興趣和我出去買些東西？就我倆？」
他突然也來了興致，「買什麼？」
「吃的，好吃的，買了你就知道。」
他點點頭，又朝侍衛做了個手勢，兩個侍衛走了過來。他低頭，「初來乍到，我倆單獨行動還不大安全，帶上兩個人，遠遠跟著比較穩妥。」
剛要邁開步子，又瞟了一眼瞻坦，「把他也帶著。」他點點頭，向瞻坦招呼。
于是他抱著瞻坦和我走在一起，除了大院。兩個侍衛走在身後十步，讓我絲毫感覺不到他們的存在。走著走著，我突然有種找到原本生活的感覺。瞻坦在漢王的懷里，不安分地左右張望，女乃聲女乃氣地問這問那，有時能問得漢王啞口無言，我只能接上。
迎面也有一家三口走過，向我們投來默契的眼神。
順著向城中心的道路慢慢散步，道路兩旁小販吆喝，酒店布莊垂下的旌旗布幔都引起瞻坦十足的興趣。漢王滿含愛意地看著他，又偏過頭來看看我，輕聲說了句，「真好。」
終于看到一家店面，從里到外都掛滿香腸。紅紅白白勻稱地垂下來，干肉獨特的香氣隔得老遠就彌漫開來。
「就是這里。」我快步走上前，「來十根。」又回頭向著漢王，「王……」想想沒把王爺喊出口，「來付錢。」
他輕輕一笑，走到我身邊，將瞻坦放在我的臂彎里，抽出錢袋，「老板生意興隆！」
那店家正伸手接過銅板，突然愣住了，「沒怎麼見過您。」他不安地上下打量我們。
「今天剛到。」漢王將銅板放在他的手中，他才如夢初醒，「听說今天王爺……」
我向他作了個噤聲的手勢。
他連連作揖，執意不肯收下，嘴里喃喃，「沒想到王爺是這樣的……」
漢王將銅板壘在離店家稍遠的案板上，接過包好的香腸，同我一起往回走。「這香腸你吃過？」
我點點頭，「好吃得很。」又逗懷里的瞻坦，「好吃得你今天打嘴都不肯放。」瞻坦期待地看著漢王手中的油紙袋，連咽口水。
「北征兩次，都沒有經過這里，你幾時來過這里？怎麼會這麼熟悉」漢王這才想起蹊蹺。
我無奈地一笑，「那次從應天到順天……」
他握住我一只手，「你挑的東西總是不錯的，回去定要多吃幾片。」
不防一個人突然直直立在我們面前，嚇得我倒退一步，兩個侍衛直接沖到了跟前，「你怎麼來了？」漢王反應過來，攔住了侍衛，我這才辨認出來，也是那句「你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