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凝眉 第152章 計劃

作者 ︰ 月荻江楓

半山亭,鳥雀鳴,山澗淙淙,清風徐徐。一壺酒,兩三人,吟詩作賦,舉杯痛飲。

被迫遷徙,而又痛失長子的漢王,完全不同于往昔那冷峻殘暴一心奪權的形象,隔三差五都到樂安郡守或是周圍城郡的地方官家中小坐,討教些園藝花卉經驗,或是當地美食,時不時邀上幾人,帶幾個家僕,擇一風景秀麗山林,就著美酒佳肴,談談戎馬生涯、官場軼事,亦或是風花雪月的佳人韻事。

年輕時也是久經沙場,現如今沒了用武之地,也喜歡起蹴鞠來。跟著年輕的捕快侍衛,玩得滿頭大汗,也能拿些分數,但終究是歲月不饒人,許多時候還是比不上年輕人,但也落得了個技藝高超的名聲。常常是日出時分興沖沖出門,日落時分心滿意足而歸。

因為是出了名的行伍出身,自幼又有頂好的習武師傅教導,劍法依然好,侍衛捕快都愛央著他表演劍法,一般都會被笑著拒絕,但偶爾心血來潮,也會舞上一段,引得年輕的習武人爭相效仿,回去再進行傳播,于是城中守城的兵士很多也就能舞出一套很好的劍。

府邸內也僻出一爿空地,漢王每天都花些功夫,親自挽起袖子,拿起剪子,依照討教來的門道,擺弄花花草草,不多的時日,也培育出令人稱贊的蘭花,在樂安城內紅了一段時間。

半年多的功夫,樂安城內下至守城的侍衛,上至父母官,均和漢王相熟,周圍幾座城的情況也大致相當。

瞻圻陪伴皇聖孫左右,對他的權力和實力都有相當程度的了解。每晚,必有一封家書從順天發出,經過幾個驛站,送達樂安。

在樂安城以北,有方圓幾百里地最大的牢獄,關押了周圍幾座城的犯人。這個牢獄里不下一萬人,其中不少是重刑犯人,有的等候秋後問斬,有的等待發配充軍,還有的幾十年內都不能夠重獲自由。這所監獄擔負了大明朝中部地區大部分地區刀劍的鑄造任務。犯人們終日在潮濕又炎熱的空間中,被火焰熾得滿臉通紅,每個月都會有上好材料被馬車運來,月底又是上萬把利劍運出。

鑄造兵器是很重的體力活,考慮到兵器對整個國家都有很重大而深遠的影響,這個牢里清一色的全是青壯年犯人,成年累月的活計,給了他們健壯,不差于朝廷軍士的身軀。再加上接觸的是兵器,看管的侍衛又喜練劍,犯人們耳濡目染,多多少少對于漢王的一套劍法也有了了解。

這便是我們最理想的軍隊後備隊。只要能夠控制獄卒與城里的官員,給予我們控制這些犯人的權威,不出一個月,便能夠有足夠的戰斗力,而又有一貫的紀律作為約束,定是一支不錯的軍隊。

只是,這已是最後的一條路子了,讓監獄大門大開,凡是入伍效忠的犯人,戰事結束,所有罪行全部赦免,再論功行賞,這已是土匪草寇的做法。倘若我們真走到這一步,定是背水一戰,退無可退。盡管漢王一直在拉攏掌管監獄的官員,我們都不希望這個法子被用上。

皇上大概也驚詫于這個一向想要皇位的兒子怎麼有了這麼大的轉變,進而又不忍他這樣荒廢,反倒是想要給他些事情去做。半年前後續派去找建文帝的人也帶回了新的進展,確實查到個疑似建文帝的人,隱居在浙西的山林之中。

本是一心想要將他抓回去關起來的皇上在這個當口卻猶豫了。而派出去的人終究還是被這個原來的皇上的背景所震懾,未敢輕舉妄動、更沒有打草驚蛇,而是直接向皇上報了信,皇上思來想去還是該派個信得過而又能和建文帝進行平等交談的人,于是這個擔子又落在了漢王身上。

我便也隨著他上路。

「真是奇怪,你們究竟是怎麼查出建文帝的去向的?當時兵荒馬亂,連馬皇後都燒死了,你們怎麼就認定建文帝沒死,還能順藤模瓜查到呢?」

他搖搖頭,「看似馬皇後很重要,但是,其實她一點權力也沒有,在皇權的爭奪當中,她已經沒了一點作用。」

我心里暗暗替她惋惜,陪在高祖皇帝身邊的傳奇女人,在自己的兒孫口中就是這樣不值當的。

他大概也猜到我在想什麼,只能無奈地一笑,「情況緊急之時,肯定是先顧及建文帝的性命,然後才能顧及到她,向來都是先保皇帝的。」

「那是。」

「當時也很有可能她年歲已大,不願意走,總之她沒走,並不能說明建文帝也死在火海里。相反的,如若都在宮中,怎麼會馬皇後的遺體找著了,而建文帝的怎麼也找不著呢?」

我點點頭,「可宮里死的死,逃的逃,你們怎麼……」

「當時我們重兵將皇宮圍了兩圈,建文帝能夠出逃,定是有一個很縝密的計劃。如若不是臨時起意的,那麼知道的人會很少很少,不是不相干的人能夠了解到實情的,所以只要找對了人,一切都好辦。」

「茫茫人海里,你們要找著這個人,也花了功夫的。」我看看他似笑非笑的眼,「怕是你們把方孝孺、黃子澄他們一個個拷問過去了……」

他還是那個神情,搖搖頭,「再猜。」

我撅撅嘴,盯著前方的路發了一會兒呆,「他們都是主戰的,寧死不降,萬萬不可能苟且偷生,不可能安排建文帝出逃,你們找了別人。」

他這才滿意地點點頭,「找他們也是白找。建文帝的軍隊節節敗退的時候,我們就已經听說建文帝的心理上開始崩潰,不能不求助于神佛之類的東西,甚至將祭壇搬進宮里。」

我嘆一口氣,人到了這個時候,再無可以倚靠的時候,只能寄希望于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了,皇帝也只能如此。

「他的主錄僧我們有過一些了解,佛家人的淡定和坦然,卻不大會撒謊。」他對于這一段很得意,「我們都說建文帝怕是已經登仙,他卻暗暗笑了,這也太明顯了。」

我噗嗤一下笑了,這純粹是幫倒忙的主,「既是找準了他,你們怎麼找了二十年?先覺得他笨,現在看來是你們這幫干活的人更笨。」

他嘖嘖了兩聲,「我們不笨,他不適合撒謊,但他在制定建文帝出逃計劃的時候是絕頂聰明的。」

「哦?聰明得讓你們苦苦尋了二十年?」我還是不相信,「定是你們笨了。」

他嗔怪地拍了我一下,「建文帝出逃一共大概有十來個環節,他自己只負責第一個環節。」

「那他總該知道後面的環節是由誰負責,別說是十來個環節,就是幾十個環節,也都給問了出來。」

他無奈地甩了甩韁繩,「若真是像你想得這般簡單,我們當然早就找著了。關鍵是這個主錄僧,他只挑出了下一個環節負責人的候選人,大概有十來個。他將這項計劃的詳細內容寫了封信,然後自己抓了個鬮,也不看內容,就讓下面的人當作日常的信件,謄寫上收件人,再由驛站寄出去,而往後所有環節的負責人都是上一個環節的人按照相同的步驟選出來的,連挑的人自己都不知道這封信最後究竟落在誰的手里。」

我頓了頓,仔細想了想這個法子,又掐指開始算,「也就是說……」我看著他,不得不承認,這個僧人聰明得很。

他撇撇嘴,點點頭,「也就是說,找第二個環節的人我們就試了許多回,每個環節都這樣,更別提當中還有人不配合、人員在兵荒馬亂時候散失,而且既是這般大事,他們本身隱匿行蹤都做得很好。」

「最後還是讓你們找著了,你們可真厲害!」我心虛地趕緊改口。

他卻不依不饒,「剛剛是誰說我們笨的?誰說我們笨,自己才最笨。」

我背過臉去,卻沒法辯解。建文帝手下還是有這樣高明的人的。

路越走越窄,由最初的青磚路,到石子路,再到泥路,現在走進山林里,幾乎沒有路,不得不讓兩個侍衛手持砍刀,在前面步行開路。

「一般人還真找不著他。」我坐在馬背上,四處張望。

茂密的竹林,一有風吹過,便如波濤般洶涌,發出沙沙聲,卻仿佛更靜了。遠處幾只鳥雀直上青天,留下幾聲鳥鳴,在林中空靈地回蕩。

侍衛們砍了大概有一個時辰,終于開出條道,里面卻又露出一條小道,看來這竹林是故意留下的屏障,建文帝生活在這里面,還真得花些功夫。

順著小路一直往竹林深處走,一座山直直地出現在我們眼前。一條勉強容一人的石道,繞著山上去,抬頭看,還是茂密的竹林,半山腰雲霧繚繞,再往上就什麼也看不見了,只白茫茫的一片。

我們都下了馬,站在這不知通往何處的石道前。漢王猶豫著看看我,「還上去嗎?要不讓他們送你回客棧歇著。」

「上吧,你別嫌我慢就行。」我咬咬唇。

建文帝隱居了二十年的地方,我定要見識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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