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能帶走她。」
沈志遠听了這句,頓時變得怒不可抑,他沖到賀季山面前,嘶聲道,「你是不是真的要看她死你才甘心?」
賀季山越過他,靜靜的走到床前,沈疏影無知無覺的睡著,許是因著沈志遠回來的緣故,她睡得很踏實,唇角竟還隱約噙著一絲笑意。
他伸出手,緩緩的撫上她的小臉,掌心的肌膚細膩而柔軟,溫暖的令他舍不得松手。
沈志遠見狀,一言不發的轉過了身子,剛將門鎖轉開,卻听身後的賀季山終是開了口。
「明天,你就帶著她去善橋。」
沈志遠身子一頓,倏然回過頭去,燈光下,賀季山的背影依然魁偉而挺拔,他默默的坐在床前,只望著床上的女子,接著說了下去;「善橋風景極佳,最宜她休養,我在那里為她置了一處宅子,完全是按著你們老家的樣子修的,你帶著她住在那里,等我從華南回來,再將她接回官邸。」
他的聲音低緩而平靜,說完這一句,便是久久的沉默了下去。
沈志遠點了點頭,只道了一聲好,語畢,便是打開房門,走出了臥室。
屋子里安靜到了極點,床頭擺著一台紗罩小燈,粉紅色的瓔珞垂了下來,點點滴滴的投下了細碎的光影,而她依然安安靜靜的睡著,乖巧的像是一個孩子。
賀季山躺在了她身邊,連著被子將她小心翼翼抱在了懷里,她的發質十分的軟,他將下顎抵在她的發梢,輕輕的喚了一聲她的名字。
沈疏影本能般的蜷縮了身子,許是他的懷抱太過溫暖,只讓她無意識的轉過了小臉,向著他的胸口靠去,柔弱的小臉上,是滿滿的依戀。
賀季山只將她攬的更緊,她孱怯的蜷伏在他懷中,將臉深深埋在他的胸口。她清甜的氣息氤氳在他的臂懷,只讓他幾乎不敢呼吸,一動不也不敢動,生怕會將她吵醒,生怕她看見自己後,眼底復又變成一片的憎恨與冷漠。
他慢慢的合上了眼楮,這些日子,他的確是累到了極點,華南大戰已經到了最嚴峻的時刻,他除了連夜與眾將商討戰事以外,回到官邸後仍是衣不解帶的照料沈疏影,已經是許多天沒有睡一個好覺了。
他本想著假寐片刻,但沒想到頭一歪,便這樣抱著她睡著了。
沈疏影一直是昏昏沉沉,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只覺得自己被人抱上了汽車,後來發生了什麼,她卻是連一點都記不得了。
醒來時,眼前的一切都變了,自己躺在楠木閨床上,床頂滿是密密麻麻的雕刻,是最老派的江南如意花紋,她只看了一眼,就覺得眼楮花的難受。
一旁的丫鬟瞧見她醒來,立時喜道;「小姐醒了?」
許是听到里屋的動靜,沈志遠立時從外面走了進來,見沈疏影睜開眼楮,一直緊繃的神色終是放松了下來,也是忍不住笑道;「小影,你醒了?」
「哥」沈疏影望著眼前的閨房,喃喃道;「我們是不是回到了老家?」
沈志遠笑意一窒,卻只是拍了拍她的小手,溫聲道;「不錯,咱們回家了。」
沈疏影先是不敢置信,繼而唇角綻放出一抹笑意,輕聲道;「你不騙我?」
沈志遠只道;「連哥哥的話都不信了?」
「他,真的放過我了嗎?」沈疏影唇角的笑意隱去,眸光中滿是惶然。
沈志遠緊了緊她的手,溫和的聲音一如既往;「以後有哥哥在,他不會在欺負你。」
沈疏影听了這話,淚水便撲簌撲簌的落了下來,她攥著沈志遠的手指,聲音脆弱的不成樣子;「哥,我已經沒臉回來了」
「不怪你,別多想。」沈志遠眼眸幽暗,是深不見底的痛色。
「還有,承澤,」沈疏影淚水流的更凶,軟聲求道;「哥哥,我求求你,你幫我去找他,我想知道,他葬在了哪里」
想起薄少同,沈疏影心頭大慟,久病的身子哪里能經得住這樣的動靜,她這一句話剛說完,就覺得眼前一黑,只能躺在那里,任由耳旁「嗡嗡嗡」的鳴著,頭暈眼花的就連身邊的人都看不清楚。
「你放心,只等你身子一好,我就帶著你去。」
沈疏影轉過了臉龐,淚水嘩嘩的沾濕了枕頭,心里的苦澀與痛苦更是猶如排山倒海般的侵襲而來,她恨不得自己也死了,可偏偏這時候,沈志遠卻回來了。
果然,她听見沈志遠的聲音在耳旁響起;「小影,爹娘去世的早,咱們兄妹兩相依為命了這麼些年,你難道就這樣狠心,連哥哥都不要了?」
他的聲音是那樣的苦澀,沈疏影只覺得自己的心狠狠的一抽,疼的生不如死。
「哥哥。」她喚了他一聲,沈志遠將她抱在懷里,就好像是她七八歲的時候,每當他從學校放假,沈疏影總是這般的黏在他身上,他一手抱著他,另一手總是會撫上她的頭頂,輕輕摩挲著她柔軟的黑發。
沈疏影倚在沈志遠的懷里,她沒有哭出聲來,只有淚水源源不斷的從眼眶里往外涌,不知自己究竟哭了多久,她終是抬起腦袋,對著沈志遠說了一聲;「哥,我餓了。」
沈志遠眼圈微紅,聞言則是笑著頷首;「好,咱們吃東西。」
夜深了。
善橋外的巷子里,靜靜的停了一排的軍用汽車。
何副官站在車前,望著眼前的這一處宅子,心里卻是暗自嘆息。當初賀季山不惜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按照江南的沈宅建了這一處宅院,大到布局與房屋,小到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是與沈宅不差毫厘,可謂是費足了心思。可即使是這樣,卻還是不曾打動沈疏影的心。
賀季山靜靜的坐在車里,一聲不響的抽著手里的煙,明日便是他親赴戰場的日子,華南大戰已經到了最後關頭,與浙軍的交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這些日子,他在軍營里忙的天昏地暗,臨走前,卻還是命人將車開到了這里。
他實在無法再忍耐下去,不能抵御那種蝕心刻骨的相思,甚至,就連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說出去又會有誰相信,他賀季山心心念念的,居然是一個女人,還是一個恨透了他的女人。
他搖下了車窗,望著夜色中靜謐的宅院,也許是他看了很久,久到連站在一旁的何副官都是轉過身子,對著他喚了一聲;「司令。」
他回過神來,唇角淡淡勾起,只說了兩個字;「走吧。」
何副官一個立正,只說了聲是,汽車發動的聲音響起,他將後背靠在了椅背上,英氣的眉眼滿是濃濃的自嘲,他從沒覺得自己這樣的可笑過,從沒有。
隱約听到車隊離去的聲音,只讓睡夢中的沈疏影全身一個激靈,就那樣鬼使神差的醒了過來。
她在床上坐起了身子,經過這些日子的調養,她的身子已經恢復了不少,前幾日甚至已經可以下床在屋子里走上幾步了。
她側耳傾听著,可四下里皆是一片的寂寥,安靜的就連一絲風聲都沒有,她怔怔的坐在那里,心里卻倏然一疼,疼的毫無預兆,就好像以前的那些心痛,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這種痛究竟來自于何處。
她環住自己,輕輕的閉上了眼楮。
華南大戰如火如荼,江北的賀季山與江南的劉振坤都在此役中投入了大量的兵力,只殺的難分難解,一些小軍閥趁機揭竿起義,一時間全國各地都是一片混亂,物價開始瘋漲,老百姓們更是人心惶惶。
沈疏影身在善橋,自然對這一切都不清楚,賀季山為她安排了最好的醫生與護士,再加上宅子里的僕人精心呵護,仗著年輕,到底是漸漸好了起來。
而沈志遠卻一日日的並不在宅子里,每日里都是一早便出了家門,常常等到晚間,沈疏影都睡下了,他卻還沒有回來。
這一日,沈疏影在屋子里只覺得待得氣悶,便讓丫鬟陪著自己,去花園里走走。
剛到園子里,她便是瞧出了不同,雖說花園里的一草一木都是與沈宅一模一樣,可沈宅畢竟是百年的老屋子了,就連園子里的地磚都是遜清時的東西,縱使善橋的宅子模仿的再好,可終究還是不同。
沈疏影明白了過來,頓時一張臉蛋變得慘白,她不顧丫鬟的勸阻,執意去了沈志遠所在的東苑,不等她靠近沈志遠的屋子,就听里面傳來一道低沉的男聲;「這麼多年,組織上不知是費了多少心血,犧牲了多少情報人員,到頭來還是一無所獲。志遠,眼下你妹妹便是絕好的人選,不是組織上給你壓力,我只希望你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