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那一句話,沈疏影心頭頓時一個咯 ,她靜靜的站在門口,就听沈志遠沉默許久,方才沉聲道;「她什麼都不知道,我不希望將她牽扯進來。」
「既然如此,那我們也不強求,你好自為之。」一語言畢,房門便被人打開,緊接著走出來一位黑衣男子,他的帽檐壓得極低,看到沈疏影站在門口,也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腳步極快的走出了東苑。
沈志遠見到妹妹,眉頭頓時一緊,迎上來道;「怎麼出來了?」
「哥,剛才那人是誰?」沈疏影聲音中帶著一絲惶恐,沈志遠去了法國一年有余,她也曾問起他究竟是做什麼,可他卻始終是三緘其口,一字不發。
「只是我的一個同事,你別多想。」沈志遠面色沉靜,溫言撫慰。
「他剛才說的話我全都听見了,他說的組織,究竟是什麼?哥,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沈疏影微微著急起來,瞳仁中滿是不安。
沈志遠微微一笑,大手攬住她的肩頭,溫聲道;「有些事和你說了你也不明白,你放心,你哥哥總不會去做傷天害理的事。」
見他這般輕描淡寫,沈疏影卻還是不安,她還要開口,就被沈志遠打斷;「你身子才剛好一點,還是快回去歇著。」
一句話讓沈疏影回過了神,她看著眼前的男人,開口道;「哥,我們沒有回老家,這里是善橋,對嗎?」
沈志遠不在否認,只點了點頭,沈疏影眼瞳黯淡了下去,輕語出聲︰「他還是不願放了我。」
沈志遠在她的肩頭按了按,聲音沉緩;「小影,當初我將你送到官邸,正是因為季山是值得托付的人,我在法國時,他便已經給我發去了電報說要娶你,而我這次,也正是因為你們婚期臨近,才會回來。」
沈疏影抬起眼楮,迷茫的看著自己的兄長;「你為什麼會答應讓我嫁給他?」
沈志遠靜默片刻,才接著說下去;「我沒有理由不答應。」
「就因為他有權有勢嗎?」
「不!」沈志遠立時否定;「小影,季山的的確確是個可靠的人,將你交給他,我很放心。」
「可他殺了承澤!」沈疏影淚眼迷蒙,忍不住淒聲喊道。
沈志遠臉上的神色沉靜如故,斷然道;「當他讓你給賀季山下藥時,他便非死不可。」
「為什麼?他給我的只是安眠藥」
「賀季山是一軍主帥,他不過是個軍醫,給主帥下藥,本就是死罪。」沈志遠臉上已經有了嚴峻的意味,說完這句,他的眼眸雪亮,凝視著沈疏影的臉蛋,又是言道;「尤其是在兩軍交戰之際,薄少同這樣做,分明就是找死。」
沈疏影心頭劇痛,淒清道;「可下藥的人是我!」
「正因為是你,如果換了旁人,哪還能有命在?」沈志遠皺著眉頭,俊美的臉龐分明覆上了一層寒霜。
「我寧願他殺了我!」
「小影!」沈志遠怒喝。
听到兄長的怒喝,沈疏影只覺鼻尖一酸,輕輕將身子轉開,她沒想到,就連沈志遠也會為賀季山說話。
沈志遠深吸了口氣,緩和了顏色,輕聲道;「小影,听哥哥的話,等季山從前線回來,你便跟著他回官邸,將以前的事全部忘了,以後就和他好好過日子。」
沈疏影的臉色刷的變得毫無血色,她睜著眼楮,愕然道;「哥哥是要我回到他身邊?」
沈志遠點了點頭,眼見著淚水從沈疏影的臉上緩緩而下,他只覺心里一疼,卻硬是狠下了心腸,道了句;「婚書已經昭告天下,無論有沒有舉行儀式,你現在在世人的眼里,都已經是賀夫人。」
沈疏影站在那里,半天都沒有說話,最終卻是輕飄飄的呢喃了一句;「哥哥,你帶我去法國吧。」
沈志遠眼眸一暗,他搖了搖頭,緊了緊了沈疏影的肩膀,聲音很輕很輕;「這是你的命,你逃不了。」
華南戰事日以繼日,每一場都是硬仗,戰場上尸橫遍野,十分慘烈。
賀季山與劉振坤各自佔據了江北與江南的大好河山,本劃臨水而治,但兩人皆是野心勃勃,一心想要打到對岸,一統如今的天下。
數年來雙方激戰不下數十次,每一場皆是各有死傷,而又以此次的華南戰事最為嚴峻。
眼見著兩軍打的難分難舍,陽山一役中遼軍步兵七團團長因布防不利,直接被賀季山下令處死,沒消多久,又傳來步兵九團的團長程永剛臨陣月兌逃,被賀季山當場擊斃的消息。
整個江北無不是人心惶惶,各大港口與要道皆是派了重兵把守,尤其是北平,簡直連只蒼蠅都飛不進來。
一直到了開春,戰局終是扭轉,賀季山領兵一舉奪下臨水七省,並一舉攻下浙軍設在建州的根據點,逼的劉振坤不得不向南方退兵。
而賀季山本人,卻在前線督戰時身中重傷,前線醫療條件極差,麻藥更是緊缺,隨行的軍醫束手無策,商量著將賀季山抬回後方的野戰醫院,卻被賀季山一口回絕。醫生沒辦法,只得在沒有麻藥的情況下硬生生的用鑷子與小刀將賀季山卡在右胸的子彈取了出來,不待傷好,賀季山復又回到戰場,親臨指揮,直接導致傷口大面積感染,待專機回到北平時,他便已經是昏迷過去,全身燒的燙人。
這一晚,何副官匆匆趕到了善橋,守夜的僕人瞧見他,自是不敢怠慢,趕忙將一行人放了進來。
「怎麼了?」沈志遠聞聲而出,只見何副官滿臉焦慮,一雙眼楮熬得血紅,看見他就道;「沈先生,屬下來接夫人回官邸。」
「是不是季山出事了?」沈志遠心頭一凜,立時便猜了出來。
賀季山身受重傷之事早被隱瞞下去,各大報刊上只登載了華南大捷的消息,卻對賀季山重傷之事一概不知。
「司令的傷口惡化,現在情況十分凶險,屬下沒辦法,只得來請夫人。」
沈志遠眉頭緊鎖,想起沈疏影的心結,卻不知該如何和她說,直到眼前的何副官看著他的身後,頓時一個立正,敬了一個禮;「夫人!」
他一怔,立時轉過身去,只見沈疏影穿了件藕荷色的高領上衣,是同色的長裙,她的臉色依然十分蒼白,可卻十分平靜。
「小影,你」他開口。
「哥哥,我回官邸。」不等沈志遠將話說完,沈疏影便開口打斷了他的話。
沈志遠說不清心頭是什麼滋味,不等他多想,何副官便已是做了一個手勢,道;「夫人,請。」
沈疏影瑩白的臉蛋在夜色中清麗如蓮,她依然梳著清秀的雙髻,柔軟的辮子一直織到了腰間,她這樣的裝束,仍是未嫁的女孩兒一般,沈志遠明白她的心思,望著她遠去的背影,卻是心若針扎。
見到沈疏影回來,柳媽立時一喜,還沒說話眼圈卻是紅了,她上前一把握住了沈疏影的小手,顫聲道;「夫人回來了就好,司令都快燒糊涂了,可嘴里還喊著你的名字。」
沈疏影沒有說話,只由著柳媽將自己拉到了臥室,她只往床上瞧了一眼,便再不敢看下去。
賀季山赤著上身,身上縱橫交錯,滿是彈痕,有些是成年的舊傷,有些卻是這一次的新傷,尤其是右胸的那一處,傷口已經開始潰爛,德國的醫生正用刀子割了下去,去將腐肉劃開。
床單上滿是血跡,護士進進出出,何副官唇線緊抿,額上滿是汗水,只一言不發的站在一旁,瞳中焦慮到了極點。
就听那德國的醫生張口說了句什麼,一旁的護士皆是奔上前,將賀季山的身子死死按住,鮮血濺了醫生一身都是,何副官面色也是變了,一張臉滿是駭然。
「夫人,要不老奴陪著您去外面守著。」柳媽見沈疏影臉色雪白,身子都是輕輕顫抖著,心中極為不忍。
「不,我在這里就好。」沈疏影怔怔的望著守在床前的醫生與護士,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被人緊緊的攥在手里,狠狠的捏,狠狠的搓,捏的她嗓子發緊,空氣里的血腥氣那樣的強烈,竟讓她覺得胸口一悶,泛起一股子反胃來。
「這樣的情形,您哪里能看的了,老奴還是陪著您出去吧。」柳媽這話剛說完,就見沈疏影搖了搖頭,只輕聲道;「我在這里守著。」
柳媽也不再開口,只扶著她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沈疏影依然是死死的盯著洋醫生的背影,簡直連一眼都不敢往去看賀季山,她不敢眨眼間,只怕自己一眨眼,淚水便會再也控制不住的滾落下來。
手術結束後,德國醫生滿頭大汗,終是通過助手告訴了沈疏影,賀季山的情形已經穩定下來,感染的傷口經過了處理,眼下只要將炎癥控制處便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