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官邸,就好似被棉花包裹了成了一個軟倉,侍從與僕人們忙得滿頭大汗,將所有帶有尖銳拐角的東西全部從屋子里撤了出去,就連院子里的青石地磚上也是鋪上了一層石灰粉,為的便是起到干燥防滑的作用,簡直是說成萬事小心也不為過。
而沈疏影無論去哪,身旁皆是有人跟著,每日里更有安胎藥源源不斷的送來,她端起藥碗,卻連手都是顫抖著,一顆心糾結到了極點,卻總是無法將藥汁喝下去,就算勉強喝下,要不了多久,也還是會吐出來。
柳媽沒法子,只得遣人去把這事告訴了賀季山,賀季山這些日子一直都在軍營里,忙著與眾將商討臨水的布局,江南的劉振坤已是蓄勢待發,隨時都有可能領兵北上,遼軍早已將精銳之師派到了臨水,眼見著一場大戰又是一觸即發。
指揮所中賀季山的辦公室,燈火徹夜不滅,煙灰缸中更是落滿了煙頭,接到官邸的電話,賀季山面色先是一沉,繼而便是一語不發的將話筒擱下。
許是見他臉色不對,何副官站在一旁開口道;「司令,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賀季山擰了擰眉心,英挺的眉宇間閃爍著熬夜的疲倦,他什麼都沒有說,只燃起一支煙,慢慢的吸了一口。
「是小影。」直到一支煙快要抽完,他方才開了口;「無論我說什麼,她還是堅持要把孩子打了。」
說完,他微微一哂,將頭向著椅背上一仰,堅毅的容顏平靜而沉著,讓人看不出一絲喜怒。
何副官面色一滯,沉默了片刻方才開口道;「司令,容屬下說句不知死活的話,當年在關外的時候,也不是沒人懷過您的孩子,您當時可都是連眉頭都不曾皺過一下,就讓人灌了藥把那孩子打了。屬下知道您是看重夫人,才這樣愛惜她的孩子,可如果夫人真不願意,您這樣強求,只怕會傷了您和夫人之間的感情。」
賀季山聞言,只一語不發的將手中的煙卷掐滅。他坐了回去,臉龐隱在了陰影里,原本便深刻的五官倒好似被打上了光影,越發顯得輪廓分明。
「無論她要什麼,哪怕她是要天上的月亮,我也會去給她摘,可她卻偏偏要打了我的孩子。」男人聲音平靜,唯有眼底卻有淡淡的澀意,說完,似是覺得可笑一般,賀季山唇角上揚,雙手卻是不由自主的握緊,緊緊的攥成了拳頭。
「司令,夫人還年輕,總還是為你生孩子的,您又何必執著。」何副官再次勸道。
「你不懂。」隔了許久,男人淡淡一笑,道出了這三個字來。
沒有人知道,當他將手掌放在沈疏影的小月復,察覺到孩子微弱的胎動時,對他的震撼究竟有多大,那是他夢寐以求的孩子,他在母體里轉動著自己的身子,去與他打招呼,在那一刻,他甚至可以听到這孩子在出生後,用著甜甜的女乃腔去喚他爸爸。
他那樣的愛這個孩子,又怎能舍得。
「屬下雖然不懂,但屬下也能看出來,司令這些日子雖然在軍營里忙得連喝口水的功夫都沒有,心里卻一直都在牽掛著夫人。」
何德江的話音剛落,賀季山便是一怔,繼而笑道;「我倒不知,我居然表現的這樣明顯?」
何德江見他笑了,遂是大著膽子開口勸道;「司令,您今晚要不要不回官邸瞧瞧?」
賀季山唇角的笑意逐漸隱去了,他站起身子,向著窗外望去,高大的身形魁梧筆直,他靜默良久,方才沉聲道了句;「我一回去,她鐵定會哭,我只怕到時候看見她的眼淚,我就心軟了。」
男人說著,自嘲一笑,窗外冷月如霜,淡淡的照在他的臉上,卻生生勾勒出一抹寂寥的滄桑。
這一日,沈疏影去了花園,身後自然有丫鬟亦步亦趨的跟著,就好像她隨時會跌倒一般,那幾個丫鬟皆是打著十二萬分的精神,小心翼翼的留意著她的腳下。
沈疏影知道這些定是賀季山的吩咐,她低眸看著自己微微隆起的小月復,鼻尖便是一酸,她從沒想過,賀季山竟是這樣的看重這個孩子,那樣的期盼著他的出生。
如果,他生下來
沈疏影不願再想下去,只打起精神順著回廊輕輕的走著,一顆心卻是幾乎要痛的麻木。
剛回到後院,就見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看見她回來,那道身影便是向著自己走了過來。
「哥哥?你怎麼來了?」見到沈志遠,沈疏影便是心頭惶然,生怕他的身份會被人發現。
沈志遠向著她身後的僕人看了一眼,沈疏影反應過來,只與沈志遠去了偏廳,並將所有人都支了下去。
「小影,我現在回到燕京軍校當了教員,往後只要我有時間,便會來看你。」沈志遠剛落座,便是低聲言道。
听他這樣一說,沈疏影自是喜不自勝,只道;「哥哥,你不在那個組織了嗎?」
沈志遠便是搖了搖頭,兄妹之間都是用的只有彼此才能听清的語氣道;「不,這只是組織上的安排,這個身份能給我掩護,不讓人懷疑。」
沈疏影的心驟然涼了下去。
「小影,我這次來找你,有一件事,希望你可以幫我。」沈志遠將眼楮低垂,似是不敢去看妹妹的眼楮。
「是什麼?」沈疏影開口道。
沈志遠閉了閉眼眸,俊美的容顏仿似落上了一層陰影,令人看得心驚。
「賀季山的書房里有一個保險箱,里面有一份文件,這份文件對我們來說實在是太重要,我們為了這份文件,已經犧牲了無數的同志,這一次必須要拿到手。」沈志遠艱澀開口,一直都是將臉龐低垂,在沈疏影面前,似是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
「哥,那到底是什麼文件?」沈疏影見沈志遠俊美的臉上滿是黯然與蒼涼,忍不住將手握住了他的胳膊,輕聲問道。
「你不用問這些,哥哥只希望你能幫哥哥這一次。」沈志遠抬起頭,黑亮的眸子緊緊的看著自己的妹妹,月余的時日未見,他黑了,瘦了,整個人倒好像老了好幾歲。
沈疏影瞧著,心頭便是一疼,她躊躇片刻,終是將眼眸垂下,淚水盈然眼眶,每一個字都是那樣艱難;「哥哥,對不起,我不能背叛他。」
沈志遠的臉色頓時變得慘白,他許久都沒有說話,沈疏影瞧著不忍,剛要開口,就見沈志遠抬起眸子,眼底一片血紅;「小影,我知道是哥哥對不起你,這次的文件關系到無數人的生死,我們當中有數不清的生命落在那幾張紙上,甚至,就連我心愛的人也在其中。」
沈疏影听了這話,便是愣在了那里,她眼睜睜的看著沈志遠低下頭,將她的手握在手心,沙啞著嗓子,說了一句;「小影,算是哥哥求你。」
夜深了。
沈疏影靜靜的躺在床上,整座官邸都是安靜的听不到一絲聲音,她見時鐘指向了凌晨三點,終是悄悄的下了床,隨手披了件衣裳,猶如一只行走在屋脊上的貓,根根汗毛直豎,步步驚心。
走廊上靜悄悄的,守夜的丫鬟早已睡著了,她一步步的越過她們,向著書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