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望又如何?你有得絕嗎!掙扎又如何?我偏要一爭到底!」
「這話,我覺得你應該站起來再說。」通天看著身體嵌入了地面,口吐鮮血的石破淡淡說道。
「我倒是想,可全身只剩說話的力氣了……剛才那就是天道之威嗎?只是用你這水鏡之術看了一眼,就差點把我直接壓死,這也太夸張了!咳咳……」
通天眼神一凝,將噴向腳邊的血液甩開︰「你若想吐血身亡,就繼續嗦。」
石破剛要還口,便感覺一陣暖流從右手擴散到全身,原本的重傷劇痛轉眼消失得干干淨淨。他猛地坐起,輕輕撫模紅光大熾的戮仙劍,大喜道︰「好寶貝!」
「開天闢地後,原始混沌、三千魔神、原初大道、盤古巨神四者的最後一絲元靈化為洪荒天地間最為桀驁暴戾的劍氣,它們互為一體,又相互爭斗糾纏,當初我耗費十萬年繪出誅仙陣圖將其匯聚一處,又花費十萬年祭煉成誅仙四劍,才能發揮其真正威力。即使落入闡教金仙之手,也不過是逞其鋒利,絲毫不得其妙用。誅仙陣圖被毀,聖人也不能倉促間將其駕馭。之後我時時以禮相待,四劍才漸漸听命。卻不想戮仙劍竟如此青睞于你,真是奇哉怪也。」通天心中更加迷惑的是,石破身負開混沌、屠魔神、滅大道、殺盤古的無道殺劫,誅仙有靈,理應恨不得殺之而後快,怎會待他如此友善。
「我大難不死,福至心靈吧!」石破對此毫不在意,嘿嘿笑道。
「小子,接劍!」通天不由分說,將陷仙劍拋出。石破下意識地伸左手接住,白光閃爍,陷仙劍已經倒插在通天腳邊的地面上,劍柄上,還帶著石破緊握的手腕。
石破愣愣地看著整齊平削的傷口,當鮮血噴涌而出時,才痛呼出聲。
通天卻還是不放過他,誅仙、絕仙雙劍齊出,前者正中大腿,原本結實的大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壞死、萎縮干枯,最後化為飛灰,後者在未刺入左胸之前,已經貫穿了心髒。一系列動作快如電光火石,當石破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的時候,通天已經退回原處,悠然地看著自己了。
赤紅貫體,無限接近死亡的身體再次恢復如常,但臨死前那仿佛魂飛魄散的感覺讓前一刻還在沾沾自喜的石破很不痛快,他盯著通天冷峻的臉,一字一句地問道︰「你?干?什?麼!」
「只是想看看你這個福大命大之人能否駕馭住其它三劍,不過從結果看來,你的確命大,至于氣運嘛……」通天搖了搖頭,還咂了咂舌。
「我需要感謝你的照顧嗎?」
「不用客氣!」
石破挺直身,手中戮仙劍胡亂一揮,喝道︰「我要砍了你!」
「你覺得能贏我?」
「幾乎不可能。但是不干上一架,我胸中一口惡氣絕不善罷甘休!」
通天點了點頭,將誅仙三劍置于一旁,負手迎向笨拙地揮舞著戮仙劍的石破。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嗚……」
通天左腳踏著石破的後背,右腳將他的頭踩進了湖面之下。直到掙扎的身體逐漸無力的時候,才不再用力,任由石破抬起鼻青臉腫、又因為溺水而痛苦扭曲的臉,悠悠說道︰「不致命的傷勢沒有恢復,看來你還沒有完全掌握戮仙。怎麼樣,腦子清醒一些了嗎?」
石破貪婪地呼吸了一陣,扭過頭死死盯著通天,咬著牙說道︰「啊,很清醒,清醒到足夠制訂一個虐殺你的周密計劃!」
「我很期待。」通天說著,腳上又開始用力。
「你這老不死的,嗚……」
「你真的想殺了我嗎?」通天對翻身仰面躺在地上的石破問道。
已經完全月兌力的石破痛苦地喘息著,胸口隨之劇烈地起伏。良久,他才有氣無力地喃喃道︰「現在還不想……在我強大到足以戰勝你之前,我還不想殺你……」
「這可是比絕望更加痛苦地掙扎啊。」
「我說過,我偏要一爭到底!」
「知道星球為什麼是圓的嗎?因為無論你選擇哪個方向,都只能回到原地;無論你怎樣奔跑,都走不出這個輪回。只有失敗,只有痛苦,只有早已注定的結局。為什麼還要爭?」
石破沒有回答,只是眼中泛著回憶之色。「你知道大爆炸宇宙論嗎?我們所處的整個宇宙體系在不斷地膨脹,在物質密度從密到稀的過程中不斷演化,如同一次規模巨大的爆炸。一切,都從毀滅中開始,在毀滅中結束。當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才發現在自己的身邊,也充斥著死亡。地震、海嘯、台風,戰爭、疾病、衰老、殺人還有各種各樣的意外事故,墜地的飛鳥、踩過的蟲子、凋的花草,即使自身的細胞,也在時刻在進行著新陳代謝……這個世界,我的自身,都在步向滅亡。那時的我就想,為什麼知道了結局,人們還要努力地活著,國家間還要你爭我奪,人類還要去創造文明?是刻意回避了事實嗎?是選擇性地忘記了太過遙遠的未來?還是為了改變這殘酷的現實而奮斗?每個人都應該有自己的答案吧,但當初的我選擇了第三種。在百分之百的必然中去博取那微乎其微的偶然,將注定的不可能轉為萬有的可能性。既然存在,就一定要有堅定的方向,和確信自己必定在前進的決心。不那樣想的話,我會覺得人生、世界,毫無意義。」
「盤古巨神開天闢地,始有宇宙洪荒,按你們這理論來講,也未嘗不可。畢竟不管是聖人還是凡人,都沒有親眼見證……吾心即吾所向,所向即為大道嗎……」通天喃喃道,隨即又轉念說道︰「我也曾這樣想,但結果你已經看到了。」
「啊,還真是狼狽不堪、窮途末路的結果呢……」
湖面,再次泛起漣漪。
自從懂事開始,石守心就知道自己是與眾不同的。
他有一個從來不會笑、也從來不與他說話的父親,有一個不知姓名、素未謀面、理應早已棄世的母親,有一位見了自己就滿臉厭惡、口中「野種」「掃把星」嘟囔個不停的祖母,有一位總是對自己躲躲閃閃的大伯,有一位唯一與自己說笑嬉鬧、又軍務纏身的三叔,有一群既沒有好臉色也沒有壞臉色的冷漠親戚。
石守心過的生活算得上錦衣玉食,但不管是臨近換季便準時放置在敞亮房間中寬大床鋪上的各式衣服,還是天天按飯點端上來的美味佳肴,沒有一樣征詢過本人的意願。封閉的院落,按照一定的程序被周密而緊密規定的日常生活,機器人般古板嚴謹的管家僕人,如同瘟疫一般被隔離的自己,這一切都讓年幼識淺的石守心迷惑不解。隨著一天天的見聞與成長,石守心越發感覺自己從來不是石家的一份子,而是一個討人嫌的不速之客,只是因為某種難以表述的原因而被豢養在緊靠石家大宅的別院之中。
不能一直這樣下去!我的人生,應該更加精彩;我的存在,應該擁有方向。從石家大宅的私學中完成小學課程,考入市里中學而與外面世界與人們的接觸越來越頻繁的石守心下定了決心,為自己的生活增添只屬于自己的意義。
他想要去學習繪畫,來描繪五彩繽紛的世界。
他想要去學習書法,來感受字里行間的意境。
他想要去學習數學,來理解無限抽象的邏輯。
他想要去學習古文,來體會之乎者也的瑰麗。
他想要去學習哲理,來尋求天地萬物的奧秘。
他想要去學習武術,來明悟身體蘊藏的極限。
……
石守心一次次地提出請求,卻一次次被駁回,當他鬧到那位討厭自己的祖母面前時,胸中熱情更被狠狠踐踏得干干淨淨。
「安安穩穩地過你的日子,吃我石家的穿我石家的,哪來那麼多要求。下去!別髒了我的眼楮。」
「那就讓我離開!我要按我的方式活下去!」
回答石守心的是一個響亮的耳光和輕蔑的眼神。
「一只被圈養的畜生,就不要想四處亂逛。咬了人,還不是牽連我石家!」
接著,就是僕人們的押解和無期限的禁閉。衣食如前,卻沒有半點自由,石守心向一只瘋狗一樣,胡鬧、亂吠、攻擊任何進入他所住的小院的人。可無論是洗衣送飯、鋪床疊被的,那些僕人都先將撲向他們的石守心放倒,然後按部就班地做完該做的事,最後向在地上申吟的石守心告罪,悠然離開。那句「少爺,得罪了。」對石守心而言,是如此的刺耳。
大約一個月後,再次出現在祖母蘭氏面前的,是如同家犬一般溫順的石守心,俯視著對自己磕頭認錯的孫兒,她只是淡淡留下一句「嗯,很好,明天你可以去上學了。」
回到自己的房間,松開被牙齒咬得鮮血淋灕的嘴唇,石守心放聲痛哭。
在人生的第一堂課里,石守心只學到了屈辱與隱忍。
「你似乎並沒有習慣于屈服,而是習慣于忍耐呢。」通天看著強忍著劇痛、伏在地上顫抖的石破,說道。
「撬動地球,也需要在適當的地方有一個小小的支點……」想要趁通天分心時予以偷襲的石破太過小看了聖人,不但被輕易架開,更反被對方一個彈指攔腰震斷為兩截。
「當時的我,沒有一點反抗的余地。但是現在……」石破緊了緊手中的戮仙劍,下一刻,他已經完好無損地站在了通天面前,但剛才飛濺的鮮血、散落的內髒和鑽心的陣痛,仍令他頭暈目眩、冷汗直流,他定了定心神,嘴角勾起滿足的笑容︰「我擁有力量!」
「十五歲的你,也自以為擁有力量。」
石破看了一眼變幻的湖面,邪邪笑道︰「啊,雖然與現在相比微不足道,但那時的我確實有了向前邁進的力量。身體、知識、決心……」
「還有為此而偽裝的三年吧。」
「嘿,誰也沒有想到溫馴了三年的羊羔,會化身為破圈而出的野狗呢!」
火機、水壺、匕首、繩索、手表、手機、電池、電筒、指南針、壓縮餅干、巧克力、創可貼、紅花油、還有一些常用藥品,一一清點後,石破將它們仔細收入防潮背包當中,隨後緊了緊身穿的迷彩沖鋒衣,拍了拍細皮女敕肉、還有些嬰兒肥的面頰,深呼吸一口氣,一頭鑽入了深邃的叢林之中。
燕趙聚靈山,毗鄰帝都,海拔兩千米,乃燕山山脈主峰,因其山勢雄偉、雲霧繚繞、森林茂密、仙家隱修而得名,周圍山高谷深,地形地貌奇特,素有「京東第一山」之稱。如今的石破,就像一只回歸自然的野生動物,在樹林山澗快樂地穿梭著。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鉤。何當金絡腦,快走踏清秋!」
沒有萬里大漠供其詠嘆,沒有駿馬良駒供其驅馳,但時至初秋,天高氣爽,燻人的暖風中帶著一絲涼意,遠方有青山環繞、重巒疊嶂,身旁有奼紫嫣紅、野果清香,還有獸叫鳥鳴、山泉流響,身處其中的石破不由生出天高任飛、海闊任游的快意和瀟灑,便情不自禁中縱聲吟唱。
順手從低垂的樹枝上摘了一顆野果,用衣袖胡亂擦了擦,一口咬了上去。唔,似乎是野生的隻果,還沒有熟透,有些酸澀,卻又透著香甜。我以後的生活也會是這樣吧,雖然免不了艱辛苦難,但這甜蜜的自由快活又怎麼能讓人割舍的下!
石破邊走邊想著,隨即面帶壞笑,從背包中取出了手機。
石家那群蠢貨,既然不給我多余的錢用來騰挪,就不該在一個別院里擺設那麼多古董珍玩,更不該在我來往學校的路上不加監視、任我自由。小爺我為了不引起懷疑,花了兩年時間,以不好意思四肢不勤、總是在家里混吃混喝為由,攔下了別院所有房間的打掃工作,將僕人們盡量擋在院中。又用一年時間慢慢接觸到地下黑市,把房間中的一些珍玩賣出,又或是購入極為相似的替代物或是委托制作一模一樣的贗品以假亂真,想起那些黑心商人欺負自己年少,把價格壓得死死的,就恨得直咬牙根,但他志不在錢財的多少,也就認了。就這樣出出進進,終于攢足了購買一系列野外生存道具的錢。然後趁獨自上學之際,跑到早就勘察好的幾個店里把道具一口氣制備齊全,之後便逃出市里,順著高速公路扎入山區,晝行夜伏三天三夜,終于按計劃到了這聚靈深山之中。本來還想著留條後路,如今龍出潛水、虎入山林,誰還願意回那冷冰冰的石家別院!想罷,便將嶄新的手機扔得遠遠的。
石守心為自己的灑月兌和籌謀順利實現而洋洋得意時,還不忘尋找一個長居之地。功夫不負有心人,接近日暮黃昏,終于被他找到一個十米見方的山洞。他點起火把,忍著不適將洞里的蟲蟻焚燒干淨,等濃煙散去後,再用小刀砍下樹枝清掃出去。等他在洞中架起火堆,用樹枝草堆將洞口遮蔽起來後,太陽已經完全沉沒,山林之中一片幽靜,不時傳來未知野獸的怪叫聲,一股恐慌和淒然襲上石守心的心頭。
石守心,才四天而已,撐下去,你行的!
石守心給自己打著氣,草草地吞了一塊巧克力,便和衣鑽進了便攜睡袋。
嘿嘿,離開市里之前,小爺我本要北上,卻特地買了一張南下的火車票,那群蠢貨若是找我,怕如今正在江南的某處急得跳腳,你們就在南方慢慢轉悠吧。憑著在電視、書里、網絡上學到的知識,小爺我就在這深山老林熬上一兩年,我才十五歲,到出山的時候恐怕誰也認不出來,到時改名換姓,重頭開始。我就不相信,無拘無束,還有大把的時間,就拼不出一片屬于自己的天地!
一陣胡思亂想、發狠發願後,石守心美美地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