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手持戮仙劍,輕飄飄地東刺一劍、西擊一劍,漫不經心、悠閑寫意,卻逼得石破上躥下跳,使盡渾身解數逃命。他握有戮仙劍時,完全將之當成了救命的道具,如今才知道,屠戮仙佛,絕非徒有虛名。那戮仙劍吐出的劍芒,真是踫著即死,擦著就傷,石破的雙手、左腿,已經完全萎縮壞死,他單腿跳來跳去,滑稽而徒勞,若不是通天有意戲弄,看他洋相百出,他早已倒下了。
似乎已經厭倦了,通天手上一促,射出的劍芒穿過石破天靈,他周身一顫,氣絕倒地。通天見他死透,將戮仙拋出,劍身直直插在石破身上,轉身走開。
紅光繞體,原本的尸體忽的呼出一口氣,緩緩坐起。石破咳了幾聲,將戮仙劍從肚皮中拔出,又和平常人一般活蹦亂跳了。
石破雙手捧著戮仙劍,無驚無懼、不慌不怒,反而歡喜地仔細端詳了好一陣,輕輕嘆道︰「好一柄萬法摧破戮仙劍。拿著它,便是手握生死存亡。劍芒所過,要生便生,要死即死。森羅摧破、十方俱滅、萬象更新、乾坤創生。可殺人殺物殺諸道,可救死活命創天地。生滅流轉,盡在我手。這種感覺,真是太妙了!」
「只是現在的你,發揮不了它的一成威力,真是暴殄天物!」通天的聲音從湖邊悠悠傳來,盡是嘲笑。
石破並不在意,笑嘻嘻地來到通天身邊,瞄了湖面一眼,道︰「這老頭不是你們听鴻鈞講道時,那個听了一半就走人的那個嗎?我記得他臨走時還說什麼……」
「殺天、殺地、殺盡眾生,吾道自成矣!」通天替石破說道。
「對,對,就是這句話!倒是霸氣得很。看起來連女媧都很怕他……听他口氣,不把你們這些聖人放在眼里,這麼囂張,來頭肯定不小吧!」
「殺盡三千世界,十幽血池之主——蒼冥。」
石破歪頭想了想,撇嘴道︰「名頭挺響亮,就是沒听說過!」
「那是因為見過他的人,除了天道與聖人,全都死了。如果他願意的話,只讓天道知道他的存在,也是可能的。」
「什麼意思?」
「人教太上、闡教元始、截教通天、釋道接引、準提、妖族女媧,你難道不奇怪,為何巫族沒有聖人?」
「干嘛突然說起這個?巫族嘛,腦子都不太好使,沒人听得懂那天道的講述吧……」
「你錯了。巫族質樸,並非沒有智慧,他們心思單純,反而能在入道後突飛猛進。記得當初,蒼冥、帝俊走後,又有一人前來听道,那人便是巫族紅雲。他雖然來得遲些,卻後發先至,比我等的道行更精深,又身負巫族大能,是當之無愧的天道之下第一人。可惜好景不長,遇到了歸來的蒼冥。那蒼冥離開後,深入地心,在九幽之下開闢出十幽,修行經年,他竟能闢開時空,穿梭于無數異界。他每到一界,就殺盡蒼生,戰盡強者,如此循環往復,竟被他殺盡了三千世界,只余下當世。他猶未滿足,找上了紅雲,那一戰我有幸旁觀,蒼冥將紅雲打得毫無還手之力,最終大呼無趣,化身血光,一刷便將紅雲的神識魂魄擊碎,還將他的身軀精血煉成了血池。記得那時的蒼冥,連看都懶得看兩股戰戰的我,著我約戰天道後,帶著血池回了十幽。」
「聖人不是不死不滅的嗎?怎麼一擊就被人殺了。」
「聖人無損,單指身軀,靈魂並非不滅。但各得其道,又有億萬載的修持,精神只會越來越旺盛,永遠不會熄滅。道心穩固,不受任何誘惑、誤導、蒙騙,更不會被旁人的精神摧毀泯滅。偏偏那蒼冥,不但武技強橫無比,更有神識比拼的絕藝,他先將紅雲打得銳氣全無,然後突施一擊,摧垮紅雲的精神,又將不滅的聖人之軀祭煉為永不枯竭的血海。這等手段,怕是天道也辦不到。」
「原來如此……他在猴子的腦海中的那番話,也是對你說的?你一直在觀察著猴子?」石破靈光一動,大拍腦子,呼道︰「對了,正是如此,你一直在隱身看著猴子。你說過,你道法大損,水鏡之術不能再以點覆面,之所以看得到猴子的經歷,只可能是因為這些都是你的親眼所見,是不是?」
通天一副孺子可教也的神情看著石破,道︰「不錯。那是我參詳誅仙四劍初有感悟,存在于世間、又自成一體的無有空境略有小成,我便隱匿其中,只要我不出手,準提、女媧也察覺不到。太上或許略有所覺、但不能看得真切。只有蒼冥,能夠一眼看破!」
「那他與天道一戰……」
「沒人知道結果,理應是蒼冥敗戰,他若勝,手下絕不留活口。」
「這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人啊!」石破大為感嘆,「他親自教那猴子,一定精彩絕倫,怎麼不讓我看?」
「你不需要看。」通天怪異地笑了,「你自己正在親身體會!」他雙手翻覆,誅仙、陷仙兩劍已在掌中。
「難道是……」
「蒼冥怎麼教那猴子的,我便是怎麼整治你的!」通天高舉雙劍,無有空境中風雲色變、日月無光,「感到榮幸吧,小子!接下來,是我只對聖人施展過的截道八極,能不能接下來,全看你的造化了!」
「邪極!天傾地陷,一瞬鋒華!」
「你這老不死的混賬王八蛋!」
「你這老不死的混賬王八蛋!」
猴子驚聲尖叫,猛地睜開眼,發覺自己冷汗浹背、心膽俱顫,輕吁出一口濁氣,知道自己未死,欣喜若狂。又想起在識海中與蒼冥爭斗,更準確地說是被蒼冥盡情虐待,奄奄一息、遍體鱗傷只屬平常,幾次百死還生、生不如死的經歷,不禁讓他連連哆嗦,大呼僥幸。
女媧見猴子醒來,大喜過望,急急用素手將他額頭的大汗抹去,關切道︰「你終于醒了。莫躲,讓我把汗擦完。」
猴子享受著女媧柔如荑、溫如玉的手指在自己的額頭劃動,心中大嘆活著實在太好了。
「英雄難過美人關!猴子,莫栽在兒女私情上!」蒼冥不知何時站在一旁,冷冷地說道。
「老東西,一看就知道沒談過戀愛,你不懂!」猴子不以為是,繼續沉醉在溫柔鄉中。
「猴子,別以為可以比肩聖人了,便不可一世,你比我還差得遠,遑論那鴻鈞!」
听到蒼冥的話,女媧仔細看向猴子,發現他精光聚合、神氣內斂,道行比之前不知高深、凝實了多少倍,隱隱給自己以壓力,的確可與聖人一較高下了。
「你不再教了,如今又怪我功力不夠,那你說該如何?」猴子問道。
蒼冥取出一個金箍,扔到地上,滴溜溜地滾到猴子面前,燦燦生輝、惹人喜歡。
「這金箍是我從異世找到的,戴在頭上,會削弱實力,一旦取下,便能爆發出遠超自身的力量。帶上的時間越長,爆發出的力量越強。以你現在的本事,將這金箍帶上一陣,或許能使出勝過我的力量。但你記住,只有三擊,三擊過後,你會全身月兌力,再沒有機會。」
女媧正要問個清楚,猴子已經伸出手將金箍戴在頭上,還笑道︰「挺合適,感覺很舒服!」
女媧欲言又止,蒼冥卻直接問道︰「你一點都不懷疑我?」
猴子只是笑︰「我信你!」
蒼冥沉默半晌,腳下驟然出現一塘血池,那陣陣殺氣,連女媧也蹬蹬蹬連退三步。他斜眼瞄向隱身空境的通天,又看著猴子,道︰「向西走吧,那里有一座最接近天的山峰,你在那里挑戰,鴻鈞會听得到……你與他的一戰,我會去看!」言罷,沉入血池,而後那池子一收,又恢復成地面。
猴子一陣出神,隨即問靜靜而待的女媧道︰「過了多久了?」
「四百年了。」
「還有一百年嗎……」猴子喃喃道,他沖女媧露出燦然一笑︰「我可以與你共度這百年了!」
女媧心中大喜,嘴上卻謹慎問道︰「你不需要再次入定,將自己的本事與實戰的經驗梳理一番嗎?」
「有個十年八年就夠了!」猴子一樂,從山下翻了出來。
「不用再裝模作樣了?」
「妖猴不是還被鎮壓在山下嗎?」猴子一指,那山下還真有只一模一樣的猴子,只是痴痴傻傻、神采全無。
猴子灼熱的目光,帶著濃得化不開的感激與戀慕,籠罩住女媧,直把她的心神都要融化了。
「我的這一百年,都是你的!」
「嗯……」
百年後。
「猴王!猴王!」
猴子緩慢而堅定地睜開眼,終于等到此時了!
百年間,他與女媧攜手,走遍千山萬水、閱盡世間繁華。昨夜,他們一吻定情,約定此役後廝守終生後,女媧回了居所錦繡宮,猴子解除了分身,將五指山重新負在背上。猴子知道,她不忍送自己上路,更不相信自己能勝過天道。但這一戰,猴子不得不打!
「猴王,你終于醒來了!」
「和尚,居然是你!」
搬起五指山,將猴子拖出來喚醒的竟然是玄奘和尚。
「和尚,我听說你會中土傳教了,怎麼會在這里?」
听了猴子詢問,和尚苦著臉,道︰「我的確回到中土,打听之下才知道,我走後不久,便有人騎著白馬、馱著經卷而來,拜見了皇帝,興建了寺院。于是我找到那里,想要弘揚我佛大法。他們卻只讓有劈柴燒水、生火做飯。」
「不會吧,你可是我師父欽點的啊!」
「是啊,我本以為一切都是對我的考驗,于是就忍了百年。卻看到那些僧人只是勾連官府,搜刮金銀,完全不深入貧苦大眾間布道,我就訓斥他們,讓他們改邪歸正、誠心布道,還說出當年佛祖對我的囑托。他們听後反而笑我胡言亂語,說人要衣裝、佛要金裝,佛祖不去找他們那些僧衣光鮮、還給佛祖塑了金身的僧人,怎麼理我這個窮酸和尚。我一時氣不過,就破門而出,自去傳我的道。誰知別人反罵我不守清規戒律,被寺廟趕出來。我解釋說不守戒律的是寺里的僧人,他們卻說人家是從西天來的正宗,怎會不如我這個野和尚。唉,真是外來的和尚會念經!」
猴子問後來怎樣,和尚道︰「我一路被驅趕,就回了花果山。自己無所事事,又見妖道的石陣大多已經破損,就開始重新擺放。越擺越多、越搬越大,後來漸漸連山都搬得動了,只把附近的三山五岳全擺在了花果山周圍。嘿嘿,現在別說去攻打,只怕旁人連找都找不到花果山的去處。」和尚卻不知道,妖道一死,沒了他的精血支持,石陣早已失效。這五百年,天庭秋毫無犯,花果山又深藏萬山之中,人跡不至、與世隔絕,倒是始終沒有暴露。
猴子又問花果山如今怎樣。百年前,他將時間全給了女媧,不願再為花果山奔波操勞,听聞天庭休養生息。按兵不動,也就放了心,高高興興地陪著女媧滿世界游玩。
「當年的眾妖,如今只剩下我們了。」遠遠而來的老豬答道,老沙和小白跟在他的後面。
豬尋了塊一尺見方的石頭,往上一坐,將九齒釘耙靠在肩上,道︰「如今的花果山,除了飛禽走獸,已經沒有活物了……猴子,你別急,沒有什麼禍事,大家都很開心。」
豬將準提對老牛等人的處置向猴子說了一遍,向著花果山的方向望去,像是有見到了山中熱鬧的景象,滿是懷念地說道︰「自從你師父將老牛他們接往靈山後,花果山就一片寧靜。凡人說,那里是人世間最險惡的地方,里面充滿了暴力、狡詐、yin穢、混亂和吃人不吐骨頭的妖怪。但我知道,他們只是無知和嫉妒。那里,是妖族最後的樂園。我們在里面棲息、游玩、狂歡,再沒有哪里會更讓人如此快樂。這五百年,或許我們當初的願望並沒有實現,但我們的每一天都過得充實而驕傲,無憂無慮、與世無爭,大多數妖怪都老死逝去了。他們臨死前皆讓我給你帶個話兒,謝謝你,讓他們如此美好地生活過!」
猴子沉默許久,才用略顯嘶啞的聲音問道︰「那除了傳話,你們又來做什麼?」
和尚模模光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想明白了,世人說我歪門邪道、不是正宗,我便去西天拜見佛祖,取回更多的經書,再會中土傳教,看他們還有何話說。不過,這個嘛……路途艱險,多幾個人結伴成行才安全一些嘛。猴王,你若沒什麼要緊的是,就和小僧一同西行,您意下如何?」
「我也在花果山呆夠了,想與和尚出來轉轉。」豬說道。
老沙悶聲問道︰「你還會與天庭作戰吧?」得到猴子肯定的答復,他捏了捏拳頭,道︰「玉帝,還欠我一拳。」
小白則說道︰「我怕一個人被天庭抓了,還得被押回去成婚,這天下只有大聖您能罩我了。」
猴子笑問︰「你們不在尋一處地方安度余生,卻非來找我出生入死?」
豬說道︰「已經快活夠了,就該去追逐一些東西了,否則會忘記自己到底為什麼而活著。許多妖怪本來命不該絕,但當他們心滿意足時,便突然死去了。沒有了,妖也就不在是妖了。我們之所以還活著,是因為心中總有一些放不下的,或得不到的吧。」
眾人驚奇地看著豬,沉思一陣,皆頷首同意。
猴子將鐵棍往肩上一扛,笑道︰「巧了,我也要向西行,就和你們一起吧。時候不早了,出發。」大步向西走去。
「為何不騰雲駕霧?」老沙問道。
猴子輕撫頭上的金箍,道︰「我要對付一個人,需要養精蓄銳。況且那和尚又不通法術,如何架得雲霧?」
和尚雙手合十,自責不已。
「小白,你去馱和尚!」豬說道。
「為什麼是我?」
豬拍住小白的腦袋,道︰「你入伙最晚,當然要听我們的。再者,除了猴子外,你的腳程最快,當然要你來馱!」
小白先听著自己輩分最小,有些悶悶不樂,又被豬夸獎最為迅捷,立刻轉愁為喜,高高興興地把和尚扶上了背。
五人正要啟程,和尚突然啊了一聲,從懷中掏出一卷書,遞給了猴子,道︰「猴王,那妖道去世後,留下了一卷書,小僧覺得還是交給您保管為妥。」
「那妖道,也死了嗎?」
「嗯,您出征天宮後不久,他就死了。」
猴子接過翻開,正是妖道所著的《妖族大典》,只見第一頁寫著三行大字︰
吾等生而為妖,亦何損于天地?卻為凡夫俗子所拒、天庭地府所逼。
天地既無公道,吾等當自取之!
天下諸般妖魔鬼怪、世所不容者,切記之!共勉之!
猴子看著這一頁字,回味良久。
再往下翻,乃是妖道編纂的妖族秘辛、自己的經歷和妖術精要。猴子一頁頁看完,吐了一口氣,將五指山搬起一角,把書塞進去,才放了下來。
「當妖族可以橫行于世的時候,再將這書公諸于世吧。」
其余四人點頭。
「出發,向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