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過了多久,轟隆隆地一陣馬達轟鳴聲傳來,一架全身漆黑、線條流暢摩托車,停在相依偎的石守心兩人身旁,車上的衛步平一腳支著地,臉上有些沉重。
沉浸在溫柔鄉中的石守心笑道︰「我請你買輛摩托代步,你也不用開來一輛這麼拉風的吧!」
衛步平沒說什麼,只是將一頁紙交到了石守心手上。
看著紙上的照片和文字,石守心臉色不斷變換,良久才抬起頭來,問道︰「東西都置備齊了嗎?」
「你要的東西都買來了。」
石守心疼惜地看了看白雪心,咬著牙,道︰「再買一桶汽油,咱們上山、入林!」
「你們開車先走,我買完隨後就到。」
「就這麼說定了!」
石守心,冀州口音,男,身高165公分,圓臉,曾住于石門,該犯罪嫌疑人多次進行故意殺人、故意傷害等違法犯罪活動,情節嚴重,社會影響特別惡劣。對發現關于此人線索的舉報人、緝捕有功的單位或個人,將給予重大獎勵。
看著如此行文的通緝令,和附著的自己的照片,石守心苦笑道︰「我記得衛兄曾預言我必定名顯于世,果不其然,只是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
「爺爺他們,怎麼能這樣做……」白雪心俏臉發白,滿是難以置信和心痛,自己的家人竟這樣逼迫自己心愛的人,實在讓她悲苦交加。
衛步平也是嘆息,但著眼點卻不盡相同︰「如此以權謀私,華夏法治何在?長此以往,九大世家必成為國之蠹蟲!石兄,事到如今,你有何打算?」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先在這林中多一陣吧……話說回來,我這輩子和山林還真是有不解之緣啊,兩年前是,現在還是。」兩人想想,確實如此,他總是往荒山僻野中躲藏,即使出去也由于各種原因被逼回來,好像上天不願他在都市中過平穩的生活一般。
三人正要搭建營地,生火做飯,衛步平心有所感,猛地抬頭望去,他聚氣凝神,像在尋找著什麼,目光的銳利刺人,連石、白兩人都感覺得到。
「怎麼了?」石守心問道。
衛步平搖搖頭,只說沒什麼,可能是自己有些敏感,也開始忙了起來。
一行三人,正在距泰山不遠處的樹林中。冬日的群山上,有迎風傲立的青松,根須抓著山壁,巍巍然而英氣勃勃。朔風怒號,四野蕭疏,唯一不動的,是星羅散布的奇形怪石,有的像蓮花,有的像獅頭,有的像老人,有的像臥虎,有的錯落成橋,有的兀立如柱,有的側身探出,有的怒目相向,教人不寒而栗。
遠處的巨石後,正有一名身穿迷彩軍服的士兵,緊貼石壁,屏息靜立,直到那透過厚厚的石壁、刺得他後背生疼的目光消失後,才小心翼翼地取出對講機,輕聲說道︰「總部,這里是獵鷹,請求報告。」
「這里是總部,獵鷹請回話。」
「發現目標,兩男一女,其中一男判定極為危險敏銳,請求停止監控,以免打草驚蛇。」
「同意請求,獵鷹即刻撤離。」
「明白!」
那士兵深吸一口氣,如貓一般無聲無息地鑽入樹林,轉眼間已經不見。
「以為越危險的地方就越安全,卻聰明反被聰明誤,小子,不要覺得自己能掐會算,你比起那些老奸巨猾之人,還差得遠呢。」通天樂呵呵地笑道,眼中滿是愚弄。
「那時的石守心確實棋差一招,但他還有後手,老東西,輕敵可是要不得的。」石破閑來無事,正在用戮仙劍劃著水面,漫不經心地應付著通天,絞盡腦汁地思考怎麼破他的劍招。那截道八極威力驚天動地,連聖人遇到也是灰頭土面的下場,迄今為止石破已經親身領教了六招,但一點反擊都做不到,更不要說破解了,但他心志堅強、絕不認輸,通天每次每次將他打得幾乎形神俱滅後,都會罷手一段時間,看著湖面倒映出的畫面,對他冷嘲熱諷一陣,他則抓緊時間,仍在冥思苦想,可惜一點頭緒都欠奉。
「哦?午時發現,入夜就已經集結完畢了,我不理俗世多年,看來凡人的軍隊已經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啊。」看著雄壯威武的軍隊全副武裝,一批批地按相互能聞可見的靈活陣型向石守心三人的營地方向緩緩靠攏,通天眼楮一亮,出言贊道。人類史上大戰無數,此時的戰爭藝術更是被推上了前所未有的巔峰,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叢林作戰,但聖人何等眼光,見微知著,瞬間便看到了諸般精妙之處。
「再多的變化,卻逃不出一些原則,比如說兵無常勢,水火無情。」石破笑道,如同一個動著壞心思的頑童。
四面漸漸進逼而來的殺氣,自然瞞不過在外打坐、正處于天人合一狀態而靈識更勝平時的衛步平,他匆匆收了功,叫醒石守心兩人,道︰「這次來者不善,恐怕是軍隊,人數極多,恐怕難以應付,他們四面八方地圍上來,我一個人也無法兼顧,只能引開一部分,打開一個缺口,讓你們先走。」
石守心思索片刻,道︰「衛兄,能不能像上次那樣,在那里弄出一個足夠兩個人躺下去的坑,盡量深一些。」
見他指著林間一塊小空地,衛步平道︰「你要藏在里面?可若是埋得淺了,很容易被人發現,若是太嚴實……」他忽地想起石守心托他買的潛水呼吸裝置,驚道︰「你讓我買的水肺!原來你早有準備。」
見他點頭,衛步平不再多說,依樣畫葫蘆在地面劈出一個兩米見方、一米來深的大坑,正要動身,卻听石守心道︰「這水肺只能用三小時,衛兄,三個小時後請你無論如何要回來!」
衛步平點點頭,右腳一蹬,已經飛入遠方的黑暗中。
白雪心按石守心的吩咐,在坑中鋪了兩層布,又將衛步平轟開的泥土灑在上面,僅僅留出可供一人鑽進鑽出的空隙,轉頭去喚石守心,卻發現他正在將汽油桶中的汽油灑向四周的樹木上,看得她腦中一片空白,驚叫一聲,沖到他的身邊,急道︰「守心,你在做什麼!」
見他不答,繼續潑灑著,白雪心拉住他的手臂,道︰「你要放火燒林!」
他還是不理,白雪心急了,一把將他抱住︰「你不能這麼做!會害死很多人的!」
「這是他們自找的!」石守心猛地掙開,就像是要掙開某種約定俗成的束縛一般,白雪心雖然跟隨衛步平習拳,氣力漸長,但終究比不上身體越發健壯的石守心,被他崩到了地上,愣愣地看著他將汽油潑得干淨,將桶遠遠地扔開。
「你……你這樣做,衛先生怎麼辦?」
「他武功蓋世,這火燒不到他的身上。」石守心不容白雪心再說,抱住她抬頭就噙住了她豐潤的唇,生澀而貪婪地輕薄一陣後,終于不舍地分開,看著神色迷醉、身子發軟的她,以堅定而不容置疑地口吻說道︰「雪心,不是他們逼人太甚,我也絕不能出此下策!我就是要告訴他們,這世上沒什麼能分開你我,為此不擇手段、傷天害理,我在所不惜!」
這是他們的初吻,性子羞怯的白雪心一直等待著戀人的主動,卻沒想到會發生在此時。她見眼前男子的雙目中灼如火,又冷如冰,知他心中也是煎熬,既然為了自己他可以舍棄一切,自己又怎麼能拖累他,念及此處,她心中又是痛苦,又是情動,終于輕輕點頭。
石守心剛拿出一個打火機,正欲擲出,卻被白雪心奪到自己手中,她對他說︰「這份罪孽,我與你一起承擔!」來不及阻止,打火機已經被擲向刺鼻味道最重的一處。
天干物燥,遇熱即燃,呼嘯的北風,更是助長祝融的幫凶。轉瞬間,熊熊烈火,沖天而起,那點起的,是罪業的紅蓮,也是無垢的情焰……
不知過了過久,置身黑暗中的石守心已經有些頭暈目眩,只能感到上面微弱的嗶嗶啪啪聲、傳來的溫度和身邊白雪心細細的喘息。
這樣就好,他幾乎要中斷的思考如此想著,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喧囂熱鬧,自己身旁有雪心就足夠了,無論身處何方,無論背負何罪,這樣一直下去,就好……
兩只手突兀地出現在石守心眼前,將他與白雪心提了取來,泥土是兩人自行覆蓋的,自然厚不到哪里去,但既知道兩人的所在,又有如此臂力的人,只有衛步平一人,石守心定楮看去,果然是他。剛一出土,就有滾燙的熱浪和黑煙襲來,幸有他展開真氣,將三人嚴嚴地護在其中,提著兩人,他卻身如飛燕,在煙燻火海中穿行無忌。石守心只覺四周飛速地閃過,看久了竟有頭昏惡心的感覺,急閉上了眼,不再去看。
半晌後,三人完全月兌離了火場,石守心感覺到腳落在實地,睜開雙目,就看見了衛步平氣得鐵青的臉和他身後越燒越旺的火。
「這火,可是你放的!」衛步平低沉的嗓子,但在旁的白雪心還是听出了其中的嘶啞和怒意,她想上前去勸,卻被一道無形的牆隔在兩人之外,只得說道︰「火是我放的……」
「火是我放的,你想怎樣?」石守心搶著說道。
砰地一聲,他已經中拳倒地、鼻血長流,衛步平仍不罷休,吼了一聲撲上前,一拳接著一拳,似乎沒有止息,打得他悶哼連連。石守心並不反抗,只是抱頭承受。
「衛先生,不要再打了,火是我放的,都是我的主意!」白雪心哭喊著,只覺得一記記重拳似乎皆打在了自己的心頭。
「雪心,這種謊言你想騙誰,這件事你管不了,靜靜等待就好!」石守心一字一叫疼地說道,衛步平拳拳到肉,他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都要移位了,卻不擔心自己的小命,衛步平始終沒有殺他之心,否則只需灌注內勁,一拳便了結了他。
又打了一陣,直到白雪心癱坐在地上,幾乎哭啞了嗓子,石守心口吐鮮血,衛步平終于住手,他仍怒意難平,厲聲問道︰「這一把火,會焚盡多少生命,你知不知道!」
石守心吐出一口淤血,虛弱地答道︰「你本事大,不會有事,我與雪心深藏地下,有氧氣,還和你有約在先,也不會有差錯……」
「我指的是其他人!他們也是人命!他們也有家人和愛人!你也忍心下得去手!」
「軍人的天職是保家衛國,而不是和權貴狼狽為奸。當他們開始搜山時,就已經成為世家的走狗,對付這些走狗,我是為國除害,問心無愧。」
「你少裝得這麼偉大!我與你相處了三個月,你的自私、殘忍、狡詐,我一清二楚!卻沒有想到,你對敵人如此,對我也是如此,你一早就想好了這一毒計,暗中布置,甚至不惜利用我,讓我在不知不覺間變成你的幫凶!你既知我奉行正義,卻讓我作下此等惡事,簡直是忘恩負義!」
「不錯,你說對了,我自私、殘忍、狡詐,而且早就開始算計于你。那又怎樣?你自命正義的化身,不是不求回報嗎?燒死他們不是正義,難道坐以待斃,讓我和雪心生離死別就是正義?讓我告訴你,我的正義是什麼吧!我的正義,就是無論作出多大犧牲、無論犧牲的是誰,都要和雪心在一起!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你混賬!你這樣下去,遲早喪盡天良,惡貫滿盈,天不誅你,我也決不饒你!」
「天良?那種東西在我所認識的這個世界上,是最沒用處的,我早就扔去喂狗了!惡貫滿盈?雪心是我的心,別人搶奪我的心,才是惡,我與我的心永不分離,才是善!這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你簡直無可救藥!」衛步平抬手一個巴掌,一顆牙齒落到地上,帶著幾絲緋紅,石守心抹掉嘴邊的血,不屈地看向衛步平,就好像正義在自己這一方。
看到他目光中的固執、純粹,如同信仰一樣的光芒,衛步平落下的手掌硬生生凝滯在半空。
「為什麼?」
他重復地喃喃而語,到底是他錯了,還是自己錯了?難道自己當初就不該插手他的事?但如果見危難卻不伸出援手,自己的理想何在?正義真的會因立場不同而改變,即使自己跳出諸多條框,也尋不到絕對的正義?衛步平越想越多,越想越亂,心中亂成了一團麻,他冷汗涔涔、宛如痴呆。
「為什麼?我來告訴你為什麼!」石守心不顧白雪心的苦勸,他同樣心煩意亂,只覺得話憋在胸中不吐不快︰「因為我沒有力量,既能守護我的心,又能保證不傷害別人的力量!這世上容不得兩全其美,想要保住什麼,就必須舍棄其它!你有力量,卻不懂這個道理。你如果像我一樣只想要保護一個人,當然能護她周全,但你的要求的太大,根本不是現在的你能辦到的。想要正義?我的命是正義,他們的命也是正義,你如何割舍?你說過自己不是神,但你心中總想拯救所有的人,這就是自命為神的傲慢,醒醒吧,你求不下所有的人!」
「不會的,你不要混淆視听。一定有讓你們共同活下去的方法的!」
「沒有!他們要抓我、甚至殺我,我要反抗,雙方根本是無法調和的,必須以一方的放棄或毀滅而告終!」
「我會讓他們放棄的!」
「田氏、白氏,家大業大,你武功再高,也只是孤身一人,能怎麼迫使他們低頭?別忘了,你若鬧得太過火,‘炎黃龍魂’不會坐視不理;陰謀詭計,你這自詡正義化身的人敢用嗎?」
「這……那……就你們先放棄,畢竟還有骨肉親情,他們應該不會太為難的,水滴石穿,總能慢慢地勸他們回心轉意的!」
「慢慢地?十年?二十年?我不會離開雪心一分一秒!你也不要忘了,把我生下來的那對男女這近二十年來是怎麼對我的!那白老頭又是怎麼對我的!我回去,不是直接被殺,就是變成廢人。而且,你的言下之意是,如果邪惡過于強大,正義也要俯首听命嗎?」
衛步平愣住了,白雪心也呆住了。他們與世家,愛情與憎恨,追捕與反抗,正義與不公,林林總總,已經成了一個死結,解不開、斬不斷,正如石守心所說,只有一方放棄和毀滅才能告終。如今世家一方佔盡優勢,為什麼要放棄。而以石守心的極端性子,讓他放棄,他寧願自行了斷。華夏之大,竟還是讓雙方不共戴天。
一想到此處,白雪心不由心中淒苦,自己只是想與相愛之人廝守,為何蒼天作弄,讓自己與愛人受盡苦楚,卻仍不得月兌身。
衛步平更加迷茫,他依舊相信正義,如今卻不知道如何去伸張,是自己信奉的真的不存在嗎,還是自己過于愚蠢和渺小,無法體悟到正義的真意和方式嗎?
三人陷入沉默之中,將一腔怨憤通通發泄出來的石守心心力交瘁,終于申吟一聲,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