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諶的話如同炸雷一般在上皇的耳邊響起,上皇的視線不由得凝在了璟軒的臉上,從前他的目光全都被璟軒那雙肖似她母親的鳳眸所吸引,如今細細的看著璟軒臉上五官其余的部分,一份熟悉之感不由得也在上皇的心中浮現。
上皇的眼中不由得迸發出了不可思議的神色,震驚的目光從璟軒的臉上移到了桓諶身上,斷斷續續的說道︰「他是……你……當年衡陽竟然……」
上皇心中震驚莫名,紛亂的思緒此時更是亂成一團,讓他不知該從何說起,看著上皇的這幅模樣,桓諶點點頭,沉聲說道︰「他是衡陽和皇兄的兒子,唯一的兒子,父皇你看清楚了麼?」
上皇倒退了幾步,身子一陣兩槍,手扶著桌案,一時還回不過神來,桓諶的眼中閃過晦澀難懂的神情,只說了一句︰「這件事母後並不知道。」
听了桓諶的話,上皇抬頭盯著這個兒子,他突然發現,自己好像從來都沒有看懂過這個兒子。在位四十年,又看盡了兒子們為了這座龍椅斗來斗去,這些年每每回想往事,他都覺得,天家之人沒人能夠拒絕這座龍椅的誘惑。
當年老九可是一副唯太子馬首是瞻的模樣,全然不參與到他其他哥哥們的爭斗之中,可到最後,卻是這個兒子秘密逼宮,強迫他退位。這麼多年,他一直當這個兒子是自始至終隱藏最深的一個,有時候他甚至在想,當年那一出出的奪嫡之亂,是不是老九在背後操縱。
自打退位以來,他覺得他對這個兒子看的更清楚了,當年他覺得老九有勇無謀、脾氣暴躁難堪大任,如今看來卻是他錯了,老九善隱忍、心又狠,這麼多年打著仁孝的旗號,卻做了不少殺人不見血的勾當,朝廷里已經不知不覺的開始換血,卻還沒有引起足夠的警惕。這個兒子心機之深沉,就連上皇都有些心驚。
可當今天他把太子的唯一骨肉帶到了自己面前,上皇眼看著他對璟軒百般維護,感情之真摯是絲毫做不得假,這讓上皇多年的篤定立刻動搖了起來。
做過皇帝這麼多年,論心機深沉上皇也不差,桓諶那句話的意思他也立即便懂了,如今太後疼愛璟軒,是因為他是衡陽和「林如海」的兒子,是個于皇位的繼承毫無威脅的佷孫罷了,可一旦讓她知道璟軒其實是前太子的唯一骨肉,那事情可就完全不同了。
雖然太子生前,廢太子的呼聲一直不斷,但直到太子逝于火海,他也依然是太子之尊,若是有人利用璟軒皇太孫的身份興風作浪,桓諶還真是要頭疼了,更何況……
上皇盯著桓諶︰「你就不怕我把你逼宮的事大白于天下,到時候你就是謀逆的逆子,你這個皇位……」不言而喻,還有誰比眼下的璟軒更正統呢?
「那你呢?廢了我,扶植一個孩子,你名正言順的重歸朝堂,豈不是如你所願?」桓諶不為所動,反問道。
這父子二人在這里交鋒,璟軒一直被夾在他們二人中間,該听的、不該听的統統都听進了耳中了,待听到此處,璟軒只覺得腦仁兒都疼了,他想過千千萬萬種假設,卻真的沒想到自己這身份、這年紀,還真的最適合做個「傀儡皇帝」,這是哪兒跟哪兒啊?
而房中也一時陷入了沉默,上皇忽然露出了一個苦笑︰「我老了,是真的老了。」
桓諶看著這樣的父親,眼底劃過些什麼,又驀地消失不見,就在這一瞬間,上皇身上一直殘存的不甘仿若就此消失不見,他再落到璟軒臉上的目光,也變得柔和了下來。
「已經到了這個時辰,擺飯吧,你自去忙你的,讓我的乖孫陪我用膳。」嫌棄的打發桓諶離開,上皇的態度讓一向機敏的璟軒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了,這老小孩兒小小孩兒的,也變得太快了吧?
桓諶點了點頭,這才離開了龍王殿,外面躲得遠遠的宮女、太監們,見房門終于打開,皇帝心平氣和的從里面走了出來,心里面不由得有些詫異,卻一個個都是一臉恭敬的恭送桓諶。
桓諶瞧見紅綃便停了下腳步︰「父皇要留璟軒用膳,你去回稟母後且放寬心吧。」
紅綃這才領命去了,臨走還不留痕跡的又看了眼守在門口的桓諶的貼身護衛,而桓諶離開天王殿後,便點手把那護衛叫了過來。
「你去查,是誰把璟軒的消息泄露給了上皇。」
那護衛名叫余晨,正是當年險些被判了滿門抄斬的余樺的兒子,當年如果不是太子暗中搜尋了證據,在最後關頭力排眾議,余家現在只怕已經是亂墳崗上的黃土了。即便如此,余家其余眾人的仕途也因此斷送,直到當今即位,欽點曾經考取過武舉人的余晨做了御前侍衛,這才有了余家今日的翻身。
余晨感念桓諶的知遇之恩,是桓諶身邊忠心不二的親信之一,他心里更記著當年太子殿下的救命之恩,桓諶知道他的性子,因而對于璟軒的身份也沒瞞他,因而這余晨對璟軒也是當做了恩人看待,原本桓諶的吩咐他就一向是一百二十分的用心去辦,今日這事又涉及到了璟軒,他恨不得放二百個心思在上面了。
不提余晨這邊著手調查,單說璟軒單獨留在了上皇房內,這一回房內的氣氛可是比之前來了個翻天覆地的變化,那一干的宮女太監們進了房門,瞧見剛剛還跪在地上的那孩子,如今正坐在上皇軟榻之上,剛剛還一臉不渝的上皇,如今可是難得的臉上還帶著些笑意。
這群人險些以為自己壞了眼楮,一個個都有些手忙腳亂了,不過他們到底是在宮里伺候了很久的,很快便回過神來,一個個的眼觀鼻、鼻觀心,忙著布膳,而後一個個耳朵都快豎了起來,听著璟軒和上皇敘話。
自打知道了璟軒是太子的兒子、他的皇孫,上皇看璟軒就格外的順眼,總能在璟軒身上發現太子小時候的影子,因而對璟軒是格外的親切,此消彼長,上皇想到刻意泄露了消息給自己的周太監,不由得眼楮眯了起來。
這周太監是上皇身邊的總管太監,地位等同于桓諶身邊的夏守忠,都是帝王身邊第一得意的太監總管,這周太監跟在上皇身邊四十余年,是上皇最信任的人之一,此番上皇得知璟軒到了行宮,也是這周太監打探到的消息。
上皇暫且按捺住了心里的惱火,不動聲色的與璟軒吃罷了午飯,祖孫兩個又閑聊了幾句吃了茶,待一切都收整好了,上皇的眼神這才落到了周太監的身上,冷哼了一聲。
這周太監跟在上皇身邊這麼久,這位主子的脾性他最清楚了,剛剛看到上皇和璟軒談笑風生的模樣,他心里面就明白事情不好,膽戰心驚的伺候著,如今見了上皇的眼神,立刻便明白了,「撲通」一聲跪倒了地上。
「小的該死。」
「你是從哪兒听到的消息?」上皇並沒有發火,反倒是心平氣和的問道。
這周太監定了定心神,此時他是半點兒都不敢隱瞞,忙說道︰「昨兒小的瞧見貴太妃處的秀雲姑姑有些鬼祟的與人私底下傳遞消息,小的過去一問,才知道姑蘇那邊透出風聲,說大公子秘密來了行宮,這風聲不知怎的被甄家知道了,因大公子與甄家有些不睦,甄家派人來打听消息,知道王大人隨駕,便托人傳了消息給王大人,王大人這才派人與秀雲姑姑處打听消息,偏巧被小的給撞見,小的得了信兒,這才來回稟。」
這周太監口齒伶俐把事情的前因後果一說,上皇心里面的火氣這才平復了一些,貴太妃出身王家的旁支,王家派人向她打听消息也不奇怪,那王家和甄家有舊他也知道,只不過,他還真是不知道,甄家竟然和璟軒有所不睦。
「怎麼,甄家都做了些什麼得罪了你怕成了這樣,听到你來行宮,竟還把爪子伸到行宮里來了?」原本上皇對于自己的女乃娘、女乃兄的甄家是有不少情誼在呢,只可惜自打正經的甄家老太太過世之後,這份情就淡了不少,如今一听說甄家和璟軒有所不睦,他還沒問明白里面的原因,這心就因為璟軒偏了過來。
還跪在地上的周太監听了,心里面更是打了個冷戰,對璟軒的重視又上了一層樓。
璟軒听了,眉頭不由得一挑,這個時候不給甄家上點兒眼藥,那還真是錯過了天賜的良機呢,他正想著怎麼把甄家、孫家、許家的這些陳年舊事都拎出來說說,上皇的這句話,無異于是架了個梯子給正要上房的他,巧到不能再巧,這機會不用,更待何時呢?
「這事可是說來話長了,這由頭,還得從姑蘇的興安侯家說起……」
璟軒說著,便從怡然樓那件事說起,一直說到了甄家出面說和、薛家送出戲班子,而後便把甄家二爺做出的那些事全都說了一通。
因上皇表現出了明晃晃的偏心,璟軒自然也由著自己的性子,這話說出來,都是從璟軒這邊的立場出發,上皇听了也不覺得不妥,反倒是連連點頭,听到璟軒好不吃虧的那幾件事,臉上更是露出了笑容。
璟軒說罷,掃了眼還跪在地上的周太監,便又加了一句︰「我瞧著這件事也不是周總管的錯,他也是一片忠心,只是被人利用了罷了。」
上皇仿佛這個時候才想起來這周太監還在地上跪著呢,眼楮一瞪︰「這次是有璟軒給你說情,若再有下次你搬弄這些口舌是非……」
「小的再不敢了。」周太監忙說道,又連連對上皇、璟軒謝恩不提。
璟軒眼楮一轉,今兒上皇這邊鬧了好大一通動靜,只怕也瞞不過別人去,倒不如趁著這個機會來個將計就計,甄家不是想要探听消息麼?那便給他們所謂的消息好了。這人呢,總要在最志得意滿的之後給他們當頭澆一盆冷水才有趣,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