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大約有幾步路,雪梅便找了一處涼快的地方,讓麗質端著碗跑回去找敬民。沒過多久,敬民和麗質便推著獨輪車,興高采烈的過來拉糧食。
「妹子,咱爺女乃真說隨便拉嗎?」敬民興奮的搓著手。
「當然了,麗質你看著這兩袋糧食,我和咱哥過去。」雪梅笑著囑咐麗質留在這里,就和敬民往老宅方向走。
「咋不讓咱爹娘過來?」敬民走了幾步後覺得有些奇怪,再次問道。
雪梅便把剛剛的事情給講了一遍,敬民張大著嘴巴,一臉的敬佩,就差伸出大拇指夸獎了。心想這事確實不好讓長輩過來,萬一老宅反悔了依劉承志那性子,怕是半點糧食也要不過來。
倆人到了老宅,不敢和劉老爺子多說話,只是悶頭往後院跑,進了糧倉就搬糧食。饒氏雖然氣憤,可是前頭劉老爺子都答應過了,再氣也沒有用,只得看著敬民和雪梅搬糧食,眼里幾乎要冒出火來。
雪梅看在眼里,卻裝做沒看到,繼續和敬民搬,又順手往獨輪車上搬了兩袋白面。
饒氏的臉越來越黑,幾乎黑成了鍋底,看到了這兩袋白面,就跟剜了她的心,深吸了一口氣準備發作。
卻突然听到糧倉外傳來大兒媳連氏的聲音。
「你們干啥?搶東西呢?趕緊把糧食給我放下。」連氏惡狠狠的看著推著獨輪車的倆人。
敬民正要開口,雪梅阻止了他,向著連氏笑道︰「大伯娘,咋會是搶東西呢?我和我哥可是得了爺的允許,正大光明來搬糧食。」
「我和你哥說話,輪得到你這個丫頭片子插嘴?」連氏說了這句便往地上啐了一口,似乎和雪梅說話要髒了她嘴似的。
「大伯娘,你咋就不能和我說話了?你是個女的,我也是個女的。我敬你一聲大伯娘,你可不要和我一個做小輩的吵架,免得讓別人過來看咱家的笑話。」雪梅眉眼彎彎的,水晶般的大眼楮里閃動著愉快的光芒,微微一笑露出細如編貝的皓齒。
連氏嘴角微撇,不屑的轉過頭,只和敬民說話,「這家已經分過了,你家過來拉糧食是怎麼個意思?」
「這是俺爺答應給俺家哩。」敬民憨聲憨聲的回答。
雪梅往敬民前面一站,春風滿面︰「大伯娘去前院找找我爺,問問他是不是答應了給我們糧食?何必在這里為難我們這些小輩?」
「我干啥要去找?這家里的都是我家的,你們沒經過我的允許就不能隨便拉糧食。」連氏寸步不讓,死死的拉住車轅。
雪梅好笑又好氣的往饒氏那里看了一眼,卻見到她拿眼往旁邊看,便心知她定然是不會幫自己家說好話,眼珠一轉計上心來。
「大伯娘,瞧你這話說的。難道你說的話比爺女乃還管用?還是你也分家了?這糧倉里的東西都歸你大房所有?」
連氏听到這句話,心虛的往饒氏那里看了看,卻看到她根本不為所動,膽氣頓時又壯了起來。
「不管咋說,這糧食你們不能拉走!」
她的聲音非常高,高得站在前院也足以听到,可是前院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過來。
雪梅冷笑數聲。
「瞧大伯娘說的,這糧食如果不讓我們拉走,你讓我們兩房喝西北風去啊?再說了,我們還有三叔這個病人呢!三叔現在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吃喝拉撒都得人侍候,他頓頓都得吃白面,要是吃了粗糧就便秘。我們兩房為了三叔,把爺女乃分得那兩袋糧食都換成了白面。現在家里早就斷了頓,就等著爺女乃救濟了。」
這話里真真假假,令人難以分清,可是卻把連氏給唬了住。噎了半天,看到了獨輪車上的兩袋子白面,突然找到了發作的理由。拿手將頭發打散,一**坐在了獨輪車的前面,大聲哭嚎了起來。
「哎呀……俺不能活了。辛苦一年也就是一兩袋白面,可是二房三房把白面全給拉走了。天老爺,您打道雷把俺們大房劈死得了。以後大房連口白面饅頭都吃不上了。這家底都讓二房三房給掏空了啊……」
劉家糧倉在老宅的後院,再往後面就是一片小小的菜地,後院的牆只有半人多高。連氏的哭聲很快引來了眾位鄰居的好奇,擠在矮牆外面,伸長脖子往里看。
連氏繼續哭嚎。
「你們這些殺千刀的,家都分了,還過來搶俺家這點口糧?是欺負我們大房沒人嗎?敬東,敬山,你們哥倆死哪去了?還不過來看看你們的親堂兄弟過來搶恁的口糧……以後大房都去投河自盡好了,連吃的都沒有了。俺的老天爺,沒法活了啊……」
雪梅嘴角抽動了幾下,往饒氏那里看去,饒氏好像在仔細的研究糧倉門上的鎖。心中暗恨,既然你家不要臉,那咱就照著不要臉的路子走。
敬民急得直搓手,可憐巴巴的看著雪梅,又使了幾個眼色,意思是咱們就把車上的糧食全換成粗糧好了。
雪梅便遞了個眼色讓他安心。
「大伯娘,瞧你這話說的?啥叫我們搶大房口糧?這是爺女乃分給我們兩房的,咋就變成大房的?老宅啥時輪時到你大房做主了?你瞧,女乃都替你臊得慌,不願意接你的話。女乃,你說是吧?剛剛爺說給我們分糧食的時候,女乃可是站在旁邊的!」這最後一句反問卻是沖著準備置身事外的饒氏。
饒氏撩起眼皮看了一眼雪梅,發出兩聲毫無意思的冷哼,不知是同意還是反對。
「大伯娘你瞧,女乃都同意我的話了。這些糧食確實是爺女乃讓我們拉走的。」雪梅打蛇隨棍上,絲毫不將連氏的撒潑放在眼里。倒是敬民看到連氏這樣無理取鬧只急得一張臉都紅了。
連氏眨巴著小眼楮,頗有些吃驚。以往自己撒潑打滾次次都能收到奇效,怎麼這一次就不靈了呢?
「大伯娘,地上涼。剛剛立了秋,萬一地上的寒氣侵到身體里,到時不知要花多少錢來調養身體哩。」雪梅說著便作勢要去扶連氏,被連氏一把甩開。雪梅笑了笑再次扶,連氏身體劇烈的扭動,一個不小心將巴掌甩到了她的臉上。
雪梅一怔,隨即捂著臉哭泣,只哭得梨花帶淚,令人心酸,「大伯娘,我好心好意的扶你,你干嘛要打我?我做錯啥事了?你為啥要打我?」
敬民看到妹妹挨了打,氣得將臉都給憋紅了,圍著雪梅團團亂,「妹子,這糧食咱不要了,不要了!咱就是餓得出去逃荒也不要。妹子你別哭,別哭。到底傷著哪了?傷哪了給哥看看……」
雪梅伏在敬民的肩頭,越哭越傷心,「哥,家里沒東西吃了。昨天咱們去挖了蟲子,好不容易做成了一頓餃子。剛剛給爺女乃送過來,爺女乃說咱們孝順。咱爺還說,不知道咱們這麼艱難。如今知道了,斷不會讓孩子們受苦。所以就將糧食多分給了咱們一些,爺女乃待咱兩房那是真的好……」
斷斷續續的,將昨天挖爬扎的事情說成了挖蟲子做餃子餡,听得牆外鄰居們無限的唏噓。
「這孩子怪可憐的……」
「是啊,听說老劉家分家,只分給了十畝地,其他的啥都沒有。」
「不能吧,十畝地連吃的都不夠,以後劉二和劉三吃啥啊?」
「老劉不仁義啊!」
「誰家分個家把孩子們逼得去挖蟲子肉吃?真沒見過這麼老鱉一的人家……」
「就是,老鱉一!」
這些議論的聲音,一字不漏的傳到了饒氏的耳朵里,氣得大吼一聲,「別哭了!」
雪梅猛地止住哭泣,抽抽噎噎的流著淚,更顯得楚楚可憐。
「妹子,這糧食咱不要了!我回去和爹娘說,咱明天出去逃荒。」敬民氣憤的漲紅了臉,拉著雪梅的手往前院走。
太平年景,居然出去逃荒,這說出來可是要笑掉人大牙的。可是敬民就這樣理直氣壯的說出來了,不僅說,他還真打算就這樣做了。
「咱還有十畝地呢……」雪梅眼淚巴巴地扯著敬民的手,不讓他走。
「十畝地夠哪個吃的?就只夠一個人一年口糧。難道你還想著那十畝地?地也不要,咱去逃荒,去逃荒。」
雪梅撲通一聲就沖著饒氏跪了下去,哭道︰「女乃,我們能去逃荒,可是我三叔不能。求求女乃把這糧食給三叔送過去一半,好歹讓三叔好好地養身子……」說著這話就要給饒氏磕頭。
饒氏就倒抽了一口涼氣。
「這沒法子活了,俺們也要去逃荒……」連氏看到形勢不對激靈了一下,扯著嗓子嚎了起來,剛嚎了這句,卻听到身後傳來一聲威嚴的呵斥聲。
「都給我住嘴!」劉有德氣得幾乎要瘋掉了,「你身為大伯娘,和小輩們鬧啥鬧?給我站一邊去!」
「公爹……」連氏羞愧不已,從地上一骨碌爬了起來,連身上的土都顧不著拍,垂頭喪氣的站在劉有德身後。
劉有德深吸一口氣,對著饒氏說道︰「不是說讓你給孩子們開糧倉嗎?咋就鬧成這樣?」
饒氏撇撇嘴,斜睨著雪梅,說話陰陽怪氣的,「還能咋回事,這家還能輪到我當家?我敢說話嗎?」眼楮卻盯著獨輪車上的白面。
劉家的白面糧食和粗糧口袋完全不同,粗糧是麻布做的口袋,而白面則是用棉布做的,所以劉老爺子也看到了獨輪車上那兩袋白面。
微微嘆了口氣,對著敬民語氣溫和地說道︰「你大伯娘沒啥惡意,就是嘴不好,你別往心里去。既然糧食拉齊了,就趕緊回去吧。回去吧……」說了這話擺了擺手,似是非常疲憊。
「爺……」敬民低垂下了頭,心中萬分羞愧,走到獨輪車前,將上面的兩袋白面卸到了地上,咬著牙道,「爺,這些還是鎖回糧倉里吧。」
「你這孩子,就是太老實。」劉有德半是欣慰半是舒心,覺得到底還是孫子和自己貼心,輕輕拍了拍面袋上面的土,又給扔到獨輪車上,「說給你們糧食了,那就是給了。我啥時說話不算話了?你是不是打我老臉?」
敬民急忙搖頭擺手。
「行了,走吧。」劉有德拍了拍孫子的肩。
「爺女乃,你們是天下最好的爺女乃。」雪梅抿著嘴,端莊優雅的行了一個福禮,眉眼彎彎的好像兩彎月牙兒。
劉有德的臉迅速變得通紅,耷拉著眼皮,擺了擺手。等到敬民和雪梅推著獨輪車走後,扭過頭問身後的連氏。
「承業去哪了?這一連出去兩天了都沒回來?」
「啊……」連氏頓時慌張了,支吾了半天才回話,「不是公爹讓他和敬東一起去十里灣送首飾還債去了?興許路上耽誤了!」
劉有德背著手,腰微微的彎著,背上似乎壓了很重的包袱。听到連氏這麼說,雙眉緊蹙,微微露出不快之色。
「回來了讓他來見我,敬東也一起。」說了這句話,便招呼著饒氏往上房而去。
饒氏橫了連氏一眼,緊緊跟著丈夫的腳步,亦步亦趨的出了後院。
看熱鬧的人見到劉家風波已定,便三三兩兩的散開,可是有些人依舊聚在一起,低聲議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