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一晚上,何雪言睡的不是很踏實。各種各樣的事兒折磨著她的神經,她娘半夜喊她兩次,讓起來幫忙扶著他爹去上廁所。凌晨不知怎麼還接了個電話,是一個不知名作者求問投稿的事兒的。
渾渾噩噩,何雪言睡到天亮就醒了,一醒來想起顏扉。
悲催的,她被各種叔伯介紹對象,頂著壓力硬是拖到快三十也不結婚,被她姐罵成渣,理由也挺簡單。她喜歡女的,對她的女同事顏扉,有那麼一點點心思。
可辦公室戀情連男女的都在禁止行列,何況倆女的?何雪言屬于臉皮薄的,自己想想還行,要她死皮賴臉去跟顏扉表白,打死她也干不出來這事兒。
何雪言自持心性,只好偽裝面目,和她女同事也保持距離。
……
大早上開著車去單位,車來車往,何雪言皺眉頭琢磨。
是不是又跟顏扉走的太近了?
何雪言一點也不喜歡曖昧的游戲,可偏偏顏扉沒心沒肺。認識六年多,何雪言憑感覺,說顏扉對自己半點意思也沒有,鬼才信。可要說確實有點意思,也就那麼回事。何雪言曾經懊惱過,真想捅破這層紙,但是顏扉總說自己不是單身,她也就沒敢。
且單位消息人士稱,顏扉大概是被有頭有臉的男人收歸走了,之前有人踫見過她買車,瞧見是一年歲不輕的西裝男士劃得卡。
顏扉是個三兒,全單位人有這樣的共識。
要不是這樣,顏扉是一外地工人家庭出身,就算在這地界把命搭上,她一年輕小姑娘哪能住上三環周圍的高檔公寓,開上四個圈滿地亂跑。再說了她那麼聰明漂亮不乏年輕才俊追求,干嘛也不結婚?
何雪言對這些流言蜚語,不願意相信。主要她也沒結婚,難道她也屬于被有錢男人包了的行列?顏扉要是真被人包了,何必做小伏低辛辛苦苦在外頭賺辛苦錢,有時候看見身好衣服,割肉一樣不舍得掏錢買。
有這樣給人當二女乃的嗎?把自己虧的都快像正房了。
她胡思亂想開著車,宋立給她打電話嘮叨。
「他們還是對書名有微詞,讓我改,你得過來看看。」宋立只有找她。
何雪言對那個書名其實也不看好,雖然她還算有良知,但終究還是要市場的,開著車勸︰「要不你們各自退一步吧,起個不那麼商業,也不那麼學術的。」
「那叫什麼好?」宋立不樂。
「叫歷史中的三宮六院,得了,就這麼叫吧。♀」何雪言啪把電話按了,再不想對此糾纏。
興許是上班路上堵,鬧的何雪言一路到單位心里也有些堵。在停車場下車的時候,冷冰冰的空氣里,哈著白氣兒,隔了兩個空位就看見顏扉也下了車。
天光隱晦,顏扉瞧見是她臉上馬上綻出笑容,她這人長一歲美一分,幾年前還像大學生帶著清純,歲數長了成熟了反而有的都是風韻。
「大才女,瞧見人招呼都不打,清高的可以。」顏扉的玩笑隨口就來,墨綠色的大衣把她的膚色襯得宛若凝脂,天冷,臉蛋上又凍出點桃紅,眉眼嬌艷欲滴。
「我都不知道要說什麼了。」何雪言說了個實話,她早早已經不敢再同顏扉太接近,甚至自動調去了宋立組,顏扉那陣子甚至也有默契似得,幾個月不怎麼聯系她。最近這兩天,大概是為求幫忙,顏扉又來套近乎,這又何必?
「為家里事兒心煩?」顏扉關心她。
何雪言笑笑,顏扉見她露了笑臉,神情上也是松懈了一般,不自主嘴角有些弧度。顏扉眼眸漂亮,何雪言最見不得她這個惹人心疼的小模樣。
大眼對小眼,嗖嗖的冷風里,對望了半天。何雪言告訴自己,得了吧,曖昧就曖昧了,反正也根本不可能的一事兒,要可能六年之中隨時都發生了。沒發生的事必然有沒發生的道理。
那麼跟自己女同事有點曖昧,無傷大雅。
何雪言的眼神不再躲她,有點寵溺的意味,伸手給顏扉扯了扯圍巾道︰「穿這麼單,冷不冷?」
顏扉越發有小女人撒嬌的模樣︰「冷死我了,可羽絨服那麼厚,穿上難看死了,想著反正開車索性要風度不要溫度,可把還得下車這事兒給忘記了。」一邊說一邊攥著手掌︰「手都快成冰了。」
何雪言看不下去了,伸手拉她的手,掌心模著一團冰。
顏扉臉上有一些驚訝,隨機換了笑臉,沒心沒肺道︰「正好,你手熱給我暖著。」
何雪言寵小佷女似得,皺眉頭苦笑一下,拉著顏扉的一只手j□j自己羽絨服外套口袋,跟她一塊往辦公樓走。
這算曖昧嗎?
其實也不算,比著湊得近的多的,過去幾年也時常有。
前幾年,倆人在一組,為了聯系外地作者,經常要登門拜訪一塊出差。單位經費限制,走哪兒都是兩人一間房,也有某地作協活動搞錯的,沒訂標間給了套房的,一開門,兩米多一張床。♀
顏扉這人心也大,直接就叫出來︰「以後別人再問我跟徐麗萍她女兒什麼關系,我底氣都足了!我倆就是那種開了門直接上床的關系!」
何雪言倒不介意這女人沾了自己的光往上爬,反正關系網閑著也是閑著,顏扉愛用都隨她。只是這話,顏扉說者無意,叫何雪言听了,又喜歡又心煩。顏扉晚上洗澡,水聲嘩嘩的,何雪言真也不是那種沒臉沒皮的人。
等顏扉披著浴袍出來,何雪言只好假裝自己先睡著了,對這事兒視而不見。
裝睡也不那麼好受,尤其睡半截顏扉還躺在一邊推她。
「何老師。」顏扉喊的小聲。
何雪言裝不下去了,悶著回了一聲︰「怎麼了?你不睡嗎?」
顏扉嬉笑的聲音道︰「我當然睡啊,可是我頭一次知道,你睡覺衣服褲子都不月兌,你能睡舒服嗎?要不,你還是洗洗換了睡衣再睡。」
何雪言翻起來,決定別那麼沒出息,去衛生間洗漱了,也是一身浴袍出來了。顏扉這貨,電視聲開的老大,躺在枕頭上睡的快流口水了。
累的太厲害。
何雪言什麼心情都沒了,給她把被子蓋好,在另一邊閉著眼楮睡不著也硬睡了。
第二天起來,顏扉還跟她算了一筆賬。
「哎呦,說出去人家只怕不相信,我跟徐麗萍的女兒一天見面10小時,周末還得陪著她出差,出差是白天陪聊,晚上還陪睡。將來我結婚,跟老公待一起的時間都不如跟你多,我要是不辭職,你也不辭職,咱們這樣的情況還得持續到退休,這就是三十多年啊。」
好家伙,這把人熬的。
進了單位大門,顏扉就把手從她口袋里抽出來了,倆個人有默契的笑一笑,何雪言知道,無論關系是疏遠還是親近,其實終歸還是遙遠。
疏遠和遙遠都有個遠,但疏遠的重點在于你愛不愛搭理,你不搭理就遠,你要是整日湊過去搭理,那麼還是會近的。而遙遠,這是客觀的,你無法控制的。像地球和月亮,它們天天圍著轉,永遠無法靠近。
何雪言明白這個道理,但總有些不甘。有時候,比如現在吧,這種血往腦門沖,有點失去理智,心口發熱,就想月兌口而出︰顏扉,三十年太長,你現在就和我在一起吧。
「宋立喊我去看稿。」何雪言的勇氣只存在于她的腦海。
顏扉的笑容,像窗外頭冬季的天,晴朗中略猶豫,嘴巴張開又閉上,發尖的下巴點點頭,聲音很小︰「那你忙。」頓了頓很客氣︰「王旭東的事兒謝謝你了,讓你老為了我去求人。我知道你特不愛求人。」
何雪言呼吸著,感覺冷空氣刺激的肺部難受,不願意再說︰「沒事兒,還是姐妹就不說這種話。」
顏扉點點頭,用手指指反方向道︰「等會我也把我那個稿給你送過去,你幫著審審,我先回辦公室了。」
「好。」何雪言點頭。
幾乎是同時轉身,何雪言又在平凡的一天里,感到生活有那麼點憋屈。
一個單位,一個樓道,一個圈子。
何雪言這人臉薄,可經不起什麼徐麗萍的女兒是個同性戀這樣的爆炸新聞。
一來,她不想讓這種名人效應給顏扉帶來巨大的困擾,二來,徐麗萍名聲太大,她不願意損害母親的名譽。
何雪言踩著靴子走進自己的辦公室。出版社雖然是業界旗艦,但這老樓幾十年如一日,她母親人笨,當初其他領導說要征地蓋樓,那麼便宜的地皮不要白不要,結果老太太說,睡覺不過一張床,寫作也就一張桌,能省則省,不亂花錢。
現在看看,這城里的地,你上哪兒要去?
赫魯曉夫樓里一坐,何雪言給自己沏了杯頂尖的龍井,碧油油的顏色在瓷白的杯子散開,香氣撲鼻。何雪言既然是個有血統有家譜的人,老派的嗜好也一個沒少。愛喝茶,愛听戲,愛書畫,面善人雅,圈子里追捧她的人也不少,好多同輩的男作家,見了何雪言一口一個老師,親熱的恨不得掏心挖肺把她伺候起來。
何雪言抿過茶,擺開那歷史教授的書稿,把還差火候的段子再琢磨琢磨。正史雖然不好賣,但這正史也不該按人看不懂的路子寫,能通俗簡單雅俗共賞那是最好,可也最難,這功夫都在何雪言筆下頭。
打印稿上劃拉著句子,她一忙,辦公桌上丟的亂七八糟。幾十頁紙稿散的滿桌,把她那副黃花梨的筆筒,老古董的鐘表蓋了個沒邊。幸而出版社這老樓破的賊都懶得進,要不然隨意打她辦公室轉一圈,光牆上掛的那幅字,帶出去也是輛車錢。
書櫃門一打開,參加這個研討會,某某某送的畫、字,哪回她生日,叔伯親手給她刻的白玉章,哪回是某叔伯過生日,她送禮,人家一高興,提起筆桿子再回贈她幾個平方尺,什麼翻白眼的鯉魚,騎毛驢的媳婦,大螃蟹、垂楊柳、半彎風月,潑墨駱駝。
大半櫃子寶貝,在何雪言眼里就是個人情禮品,還不算正經東西,櫃子外頭加把鎖完事兒。回回把其他人看的眼發綠,有憋了好久才張口托她問誰要一副字的,何雪言不想求人,一開櫃子︰你看上什麼就拿吧,別客氣。
她是真心,別人反倒不敢了。
唯一敢的是誰啊?
就是顏扉那個沒臉沒皮的,關系最好那段時間,顏扉沒事兒就跟老鼠一樣鑽,瞧見好一些的玩意兒,張口就來︰何老師,你送給我得了,反正你也不稀罕,留著還佔你地方。
何雪言心里把她罵死,哪副字拿出去不是按平方尺賣?就這顏扉都嫌不夠,拿起何雪言的白玉章子就往畫上按,按完何雪言的還不頂事兒,讓何雪言把她媽那個章拿來也上頭加。
某某人的畫,老太太加她二女兒都品鑒收藏過。何雪言後來被她給拿怕了,反唇相譏,那你也送我點什麼啊!
顏扉笑嘻嘻,我不是送過了嗎?你說得了這寶貝千順心萬順心,下筆有如神助。
何雪言死活想不起來這寶貝是個什麼,顏扉嗨了一聲道,那不去年在湖南開會,你忘記帶筆了,我在會場邊小賣部給你買的哪個鋼筆嗎?
就25塊,還沒牌子,不知道什麼廠產的。
此刻,握著這個都快寫禿,磨平的筆。何雪言為改稿還心煩意亂,這寫稿費半條命,改稿是把命全搭進去,要不是人傻,誰干這活?
顏扉咚咚咚敲門︰「何老師,我給你送稿了。」
何雪言故紙堆里抬頭,眼鏡耷拉下來,望著綠枝子上女敕海棠一樣的姑娘,應聲道︰「顏老師你真會挑時間,我這還改的天昏地暗。」
顏扉笑臉抱著一沓紙,給她往辦公桌上一放︰「蔫黃瓜一樣的老教授的稿,不看的頭昏眼花才怪。我是救你于水深火熱,給你看個漂亮作者的稿,養養眼楮。」
何雪言放下筆,接手了稿子,自顧自先翻起來。
顏扉在她旁邊幫她收拾歷史稿,伸手拿了那支鋼筆,一笑,你怎麼還在用啊?不是我送得舍不得丟吧?
何雪言皺了眉頭,把稿子放在案頭,指著首頁的名字和上頭印的不太清楚的作者照片道︰「這個白辰是筆名吧?她真名叫什麼?」
「叫白霖羽。」顏扉答了,笑道︰「是不是長得還挺有氣質的,她寫的也有才情,我一看就覺得不是池中之物,剛從法國回來,別人給我推薦的。」
「行了,稿子先放下。我這會兒得把教授這書給改了,我太忙了,你出去吧,我改稿了。」何雪言回話。
這就下逐客令?顏扉自認沒得罪她啊,瞧她臉色︰「你怎麼了?突然就不高興了。」再瞧瞧那書稿,顏扉道︰「這作者你認識啊?」
「不認識,你嘮叨什麼呢,我改稿心煩。你出去。」何雪言心氣上來了,那是誰都不敢惹的。她跟她媽一樣,雖然人長得和善,一旦急躁起來,別人都挺害怕的。
「好好好,你忙你的,我不打擾你,你有時間在慢慢看。」顏扉自討沒趣,出了門。l3l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