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彤追上前,擋在了李時桐跟前,漾著秋波的水眸化作利箭,朝公孫訣和白狐直直飛去。
「你來了,」公孫訣優美的唇形勾成冷嘲的弧度,臉上全然沒了昔日的濃情蜜意,而是形同陌路的冷傲,「正好,今天,我就為自己討個公道。」
「你所謂的‘討公道’,」簡彤黛眉一挑,亮起水眸,毫不示弱道,「就是和另一個會武功的女子共同對付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嗎?」
「書生?」公孫訣听不懂似的一愣,隨後爆發出一長串嘲諷的大笑,笑聲震蕩著林間,驚覺了枝頭的鳥兒,紛紛飛離,猝然間又戛然而止,劍眉一擰,「他配嗎?!」
「配不配不是由你說了算,我認為他配就夠了。」簡彤言畢抿唇深呼吸。
白狐和公孫訣俱是一愣,前者是難以置信,後者面色不見喜怒,袖口中緊握成拳的手指已然深深陷進肉里。
「你這個糊涂的蠢女人,」白狐訝異的瞪起了眼楮,牙根直發癢,「枉費公子為你擔心受怕,你就是這麼對他的?!真是不識好歹!」
「那是他自作自受,與我何干!」簡彤俏容絕然,尖刻的回敬,「我求他為我‘擔心受怕’了嗎?」
白狐死咬著嘴唇,逼自己把更惡毒的話咽回肚子里,只是滿心痛楚的瞥了公孫訣一眼︰公子,你怎麼看上這麼個女子,她值得嗎?
公孫訣空靈俊秀的臉龐籠罩在一片烏雲里,眼睫直顫,赤唇緊抿,小石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感,正待開口勸說,卻見李時桐忽然「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隨即雙腿一個踉蹌,整個人軟了下去——所有人被這突出其來的一幕弄得目瞪口呆。唯有簡彤眼明手快的扶住李時桐蹲下,焦急的蹙眉道︰
「哥,你怎麼了,怎麼突然就吐血了呢?」
「公孫公子他。他之前擊了我一掌……」李時桐有氣無力的看著簡彤說,「算了,他,都是因為愛——」
簡彤不聲不響的將李時桐平放到地上,緩緩起身,頓了幾秒,又步步逼近公孫訣和白狐。
「你居然敢對我哥動手!」簡彤水眸瞪得眼珠都要破眶而出,渾身上下充斥凜冽殺意。
「是,那又怎樣?!」公孫訣再無法忍耐的低吼,森寒冰冷的眸子里燃起了兩把火。仿佛要把二人一齊吞噬,同歸于盡,他冷嘲熱諷道,「你難不成還想替你‘哥哥’報仇不成,就憑你?!」
其實。公孫訣根本沒有動手打李時桐,他是被氣昏頭了,才會口沒遮攔的言語相激。
「你說對了!」簡彤猝不及防從腰間拔出一把匕首,冷不防朝公孫訣胸口狠狠刺去,「公孫訣,這是你自找的……我恨你!」
時間,剎那間停止。斑斕萬物,仿佛在這一刻黯然失色,宛如末日。
蕭瑟的秋風,席卷著落葉遮住了半邊灰暗的天空,枯黃的葉兒宛若頑童在空中玩耍嬉戲,等累了倦了。才依依不舍的飄然落地——公孫訣和簡彤在紛紛揚揚的葉雨中巋然而立,二人隔著落葉兩兩相望,愛恨難纏。
「呃!」公孫訣深吸一口氣,英挺的眉峰僅是一蹙,又舒展。緩緩低頭,鮮血染紅了他胸前的衣服,也浸透了他瀕臨死亡的心。
「不——」白狐花容失色的驚喊出聲,淚水涌上眼眶,一手托著公孫訣胳膊,一手按住他的後背,就怕他倒下,「公子,你這又是何苦,何苦?!」
「是啊,我,我這,又是何苦,」公孫訣掙扎著說,一雙活潑好動的眼楮此時形同死物,臉色慘白如紙,被噴涌而出的血液染紅的唇邊浮出淒涼的笑意,他直勾勾的盯住眼前人,卻一絲眷戀也無,「小彤,你曾經,是我的心;曾經,無數次為你心痛;現在,是你親手剜掉,把你自己從我的心里徹底剜除,從此以後,我不會再疼了,謝謝你。」
簡彤的眸子被紅圈團團圍住,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隔著淚水,她看到他抬起右手,顫巍巍的抓住她握著刀柄的手,無比堅定,無比狠絕的往她那個方向一推,隨著他眉峰的一擰,匕首從他胸口拔出,沒再看她一眼,在白狐的攙扶下轉身離去。
「 當」一聲,是金屬落地的聲音,簡彤木然的望著眼前決然離去的一男一女,心如止水而淚干,此後,她再流不出一滴淚來。
「簡掌櫃,別難過,」這一慕慕,小石早已看不下去,上前輕聲勸慰,「都過去了,也許有一天——」
「沒有也許了……」簡彤失魂落魄的說,像是對小石,又好似自言自語。她听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簡彤回到天香樓,吐了兩口血,當天就病了,在床上昏昏沉睡,迷糊中,她看到了女乃女乃那爬滿皺紋卻永遠布滿親切與藹的面容,她再次陷入兒時的重重夢境,又進入數月前訂親那一晚「倉皇」出逃的情景,仿佛放電影,清晰明朗的在她腦海中過了一遍……
那天下著小雨,一身單薄衣裙的小少女從家中後院出逃,一路狂奔,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天黑路滑,身上戴的那些值錢的金銀首飾早就在她「摔摔打打」的過程中不知所蹤,她又冷又餓,但還是倔強的不願停下腳步,或者說她不能停下,因為迎親隊伍已然順著這個方向找來,一手執傘,一手提著燈籠,正挨家挨戶、各個門店的詢問,因此,她甚至連落腳的地方都不敢找,只得漫無目的的小跑。
忽然,「哎喲」的一聲,小少女整個人朝前撲騰在地,她被腳下的一塊大石頭絆倒,腳崴了,還有些月兌臼,疼痛難忍,她本想就此「借口」喘口氣,卻不料一個聲音穿透層層雨幕遙遙而來——
「你們到北邊看看,我們沿著這條路再找找,下雨天她跑不了多遠。」
小少女猝然心驚,心急如焚的看著雨中那點點燈光漸行漸近,可她現在,饑寒交迫,外帶腿傷,這真是天要「亡」她,非要她去締結這等無聊的婚姻麼?越想越不甘,愈想愈痛恨,可即便是這樣,又能如何?此時此刻,別說站起,就是爬行的力氣也無。小少女認命的趴在那里,任雨水拍打她的小身板,絕望的心想︰就讓他們抓回去成親好了!
忽然,她只感覺黑壓一片,一團巨大的陰影朝她劈頭蓋臉的罩來,她以為是迎親隊伍里的人,定楮一看,斷定不是,因為眼前人頭戴斗笠,斗笠下罩著的黑紗遮住了他的臉,一身藏青色長袍襯出他玉樹臨風的好身段。
「你是誰?」黑影發問,听嗓音是個少年。
「我逃婚出來的……」小少女仰頭看去,恬靜的回答。
「逃婚?!」黑影顯然為之一震,沉吟片刻道,「那為什麼現在不走了?」
小少女心中氣結︰不是她不走了,是走不了了好不好,這少年真是睜眼說瞎話。
「我又冷又餓,還有腳傷,怎麼走?」小少女近乎是負氣的反問,隨即嘟嘟喃喃道,「眼看就要追上了,真煩人。」
「我幫你去殺了那伙的人,」少年黑紗下的一雙眸子閃過一道冷光,「恨的就是逼人成親!」
小少女臉一白,心驚肉跳︰殺?!
「別,他們也不算是逼人成親,是我不願嫁!」小少女急巴巴的解釋,迎親隊伍里也許有慕容家的人,逃婚已經對不起對方家庭,斷不能再因她鬧出人命。
「那還不是一樣!」少年冷哼。
「總之,壯士若肯相救,只需將他們趕走就好,切不可傷他們性命。」
少年還在思慮小少女的話,迎親隊伍中的其中幾個已然出現在跟前。
他輕捷的轉身,昂藏身形擋住身後的小少女,直視著迎面而來的三五人,黑紗下的一雙眼眸在暗夜中閃著清冷詭譎的光芒。
「這位壯士,請問是否看見一個年方十四的女子在這一帶出現過。」一個中等身材的男子打躬作揖的問。
「沒有。」少年冷冷的甩出兩個字。
趁著這個當兒,小少女從衣兜里掏出塊薄紅綢,遮住眼楮以下的大半邊臉。
也許是少女那單薄的及地長裙來不及完全收回,在少年的腳邊露出短小的一角,給另外幾個男子瞥見,他們拽了拽中等個男子的衣角,示意他朝下看去,中等個男子豈會視而不見,欲要上前,卻不料那名黑紗少年不慌不忙轉身,打橫抱起小少女,深情的望了懷中的佳人一眼,回頭對著那些滿月復狐疑的男子道︰
「這是我家娘子,之前與我吵架,負氣離家出走,」少年黑紗下的一雙眼瞳熠如星辰,唇邊浮起一絲玩世不恭的笑意,「我正是尋她而來……怎麼樣,娘子,我說過你逃不出我手掌心的。」他再次別過臉看向他懷中的小少女,曖昧的說。
他看不清她的全貌,唯有一雙清冽出塵、冷艷襲人的水眸深深印進他的心底,情不自禁的,少年低下頭去,隔著黑紗與紅綢,他的紅唇壓向少女的櫻桃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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