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越回到了住處並沒有將自己疲憊的身子扔到床上,而是上網翻查起了資料「紅壤為發育于熱帶和亞熱帶雨林或常綠闊葉林植被下的土壤。其主要特征是缺乏堿金屬和堿土金屬而富含鐵、鋁氧化物,呈酸性紅色。主要分布在江西、湖南兩省的大部分,滇南、湖北的東南部,廣東、福建北部及貴州、四川、浙江、安徽、江蘇等的一部分,以及西藏南部等地……」
一個小時後古越關上了電腦,沉重而酸痛的雙目並沒有帶來想要的結果,s城並不存在形成紅壤的條件,並且她查了許多相關的資料,並沒有s城有紅色土壤的記錄。既然這樣水瑤給言曉晴的紅壤是從何而來?突然被風吹動的窗簾拉回了古越的思緒,夜空中沒有了繁星和皎月,一道電閃從城市的高空縱行而下,預示著即將而來的狂風暴雨。古越起身將窗戶關上,再一次走到沙發前坐下時,雷聲便轟隆隆的沉沉而起,雨粒 里啪啦的打在了玻窗上。時鐘指向了凌晨三點,不管如何,這個時候只適合休息,古越卻歪倒在沙發上,大腦像是灌了鉛一樣沉重卻沒有半點睡意。疲憊讓她不堪忍受,而真正難以忍受的卻是和窗外越來越急驟的雨水一樣的大腦。
古越安慰著自己,讓自己的大腦停下那些沒用的雜亂,她對自己說,你應該去睡覺,或則繼續調查紅壤,或則給自己下一碗面吃飽了就好了,總之不應該這樣!結果卻是越發的睡不著。窗外的雨聲愈發的放肆,時間樂此不疲的走著,當由凌晨三點走向凌晨三點三十五分時,古越終于控制住了混雜不堪的大腦,因為她決定去樓下買一包煙,她想自己的失眠一定是因為太缺乏尼古丁的攝入,只要一支煙,一支能夠撫平煩擾的煙,她就能將今天發生的一切都忘掉。所以她拿起了雨傘下了樓,來到了小區外的便利店,然後隨手拿了一包煙,走到了櫃台前,邊听著廣播里的新聞,邊等待著結賬。她不知道營業員小哥對她是滿懷抱怨的,畢竟這個時間段以及這樣的天氣還出門買煙的女人是不在他的預料內的,更確切點,這個女人打斷了他的好夢,天知道他多麼想好好的睡上一覺,然後輕輕松松的天一亮交班走人!他的不悅讓他對古越這麼晚還出來賣煙的緣由一點都不感興趣,他只想她快一點結賬走人,所以當古越來到櫃台前就一副出神的狀態,而他不得不一句話重復了多次並且很不情願的提高聲音時已經不耐到了想要辭掉工作了。關鍵是,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讓這個一直出神的女人,突然出了門,並且很快消失在了風雨的夜幕里,更可惡的是那包香煙她並沒有帶走。「怪人!」他小聲的埋怨,這讓他那顆被打擾的心好受了很多,所以即便很不樂意,他還是起身將香煙放回了架子上,手機電台中那精致的女聲隨著他的移動也移動著「台風今晚凌晨登陸本市,預計暴雨還會持續很久……」
古越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坐如出租車,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告訴司機去北大門,當雨傘被暴雨打的嘩嘩作響而她的雙腳被地面上的積水沖刷著時,她才明白,有些事情即便嘴巴上說一百次,一千次不在意,心只要說一次就夠了。
「你說的對,看來是我太忽視了……因為遇到了你,太沉溺于那喜悅中所以忽視了。我忽視了你的痛苦,相遇對于我來說是無可匹敵的喜悅,對于你而言卻是無法承受的痛苦。我自己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覺得我已經一無所有了,更沒有什麼可以在乎,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好似只有這樣,我只即便是一個靈魂也擁有了活人的心髒……你的出現讓我覺得能夠抓住一些東西,我說不出那是什麼,像是動力,精神……它們讓我滿足,不會讓我覺得自己的存在沒有任何意義!所以,能不能給我一次機會!我們一起!一起再嘗試一次!讓我向你證明我的改變,我不是那個活著的尹言頌,我是不同的!否則我為何還在這天地間存在?求你!求你幫助我!」
風雨讓古越渾身浸透在冰冷和潮濕中,她後悔自己當時沒有果斷的走開,而是听完了顏頌那通長篇大論。沒錯!嗦嗦沒完沒了的大道理,那些讓她像個懦夫一樣失眠,然後冒著風雨再像個傻子一樣撐著傘獨自一人來到公交站台,沒用的,宛若垃圾般的,只會讓她再一次做出錯誤決定的連篇鬼話!可是她知道這些只是她暴躁脾氣的宣泄點,只是她在本能的抗拒,她終究還是來了,也許她出門買煙就是一個借口,也許她拿上雨傘的那一刻就想到了那只鬼魂已經能夠感受風寒,這樣的風雨下,他會需要一把雨傘……
這是古越做出的讓步,沒有人知道這個讓步對她多麼的艱難,因為每做一次讓步,她的良心,她的理智,她的道德,都會出來激烈的斗爭一番,到最後她也不知道是誰戰勝了誰,自己做的決定究竟是遵循著良知還是道德,亦或者其他。不過這些激烈的斗爭都來源一個地方,那就是她大腦深處,那永遠抹不去,忘不了的記憶,這些記憶影響著她如今所有的行為,讓她回憶起曾經經歷的一切,以及那些經歷給她帶來的無法忘卻的傷痛甚至說仇恨。
可是古越沒有想到自己艱難做出的決定居然是這個結果,她並沒有找到尹顏頌,這個鬼魂每天都會在同一個站點等候著她,她以為他應該在這里,可是沒有,這里空空蕩蕩的,除了滿地的積水還有站台盡頭那孤立的垃圾箱什麼也沒有了……
古越不知道以什麼樣的心情接受眼前的這一切,自嘲?挖苦?安慰?因為就在到這里的前一刻她還在反思自己,她想是不是自己太過死咬過去不放了,尹顏頌已經將罪孽都還清了,所以為什麼還要因為他過去的錯而否認他的現在呢?只因為她是結靈師,他是渡靈師,他們同樣為人間驅趕著墮落的靈體,她是滅,他是救,她是錯,他是對,她是罪,他是善?但是,這天地間的對錯紛爭誰能說的清楚?所有人認為結靈師是違背神意的存在,而結靈師卻認為自己做的一切不過是在維持正義。所有人認為渡靈師是正義的一方,可是他們並沒有看到渡靈師們是如何殺害了孩子,婦女,老人,只因為那些人是結靈師一族……
她一直想要在斗爭中獨善其身,得到的卻是慘淡收場,她怨恨尹顏頌,是因為他身為渡靈師卻選擇了不該做的事情,他說相信他,卻背叛了她。可是他亦在最後懇求了救贖,而如今他以一個全新的狀態出現在她的面前,礙于兩人之前的關系,她拒絕他是不是沒有錯?可是如果這個拒絕讓一個靈魂陷入痛苦,陷入無法救贖的空洞中,那罪惡的是不是就是她?那麼她和那些混淆黑白殺害自己族人的渡靈師們又有什麼不同?可是她能夠做到嗎?她真的如此高尚,可以摒棄前嫌?究竟誰才是對,誰才是錯,古越認為自己在這方面很有天賦,可是活的越久她越發現,原來這個世間根本沒有對錯可言,只有不斷改變的立場,以及不斷改變的人心……
這些不斷涌現的思緒,讓她的內心沉重不已,而這沉重正是來自于她內心的迷茫,因為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很多時候她努力做的事情只是讓自己成為一個好人,可是結果永遠不是她想象的那樣簡單。這沉重,讓她舉著雨傘的手不堪重負的低垂了下去,終于那墨綠色的傘被風帶向了遠處,在暗黃的路燈下,像是風雨中無根的浮萍左右搖曳著……
古越獨坐在候車椅上,雨水因為她散發的靈力自動避開,這強大的靈力讓她可以免受普通人類的煩惱,她想到了第一次見到師父時的場景,那時候她也是這麼坐著,不過不是在這文明的都市,而是荒遠的森林,一個剛剛從厄運中逃離的女孩,一個驚恐的,只想活下去的女孩。而她的師父就從那黑暗的森林中平靜的走出,好似這座神秘透露著危險,未知的森林是她散步的公園。她讓她做出選擇,做一個平凡的人擁有平靜的生活,還是跟著她離開,接受自己的命運,那會讓她有著久遠的壽命,遠離人類的脆弱。她沒有猶豫的選擇了後者,師傅問她為什麼如此肯定的就做下了決定,因為大多數人一開始拼命認定的,到最後都會後悔。「我知道」她這麼回答著師傅「我一定會後悔,可是我能承受,因為這是我要活下去的代價,是命運!」在師傅生命的最後她還是問了她相同的問題,她給了相同的回答,而師傅卻輕撫著她的臉頰告訴她「命運不能夠盲目的相信,所以你才會為每一刻的選擇感到後悔……那不是命運而是認命,去改變……那會讓你開心起來……」
在今後那漫長的歲月里,師傅臨終時候的話成為了她唯一的記憶,她不明白,師傅為什麼要對她說那些話,因為她覺得去怨恨去復仇才是她應該做的,而快樂在她選擇自己的命運那一刻就被埋葬了,因為一旦品嘗了快樂的滋味就會想要更多,現實卻是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夠如願以償,所以結局才會更加的悲慘,只要一開始拒絕,才不會有今後的麻煩……
雷鳴漸漸的平復了,只是偶爾還會發出沉隆隆的低鳴,像是孩子咬著被角發出的嗚咽,又像是野獸被困住之後的疲憊低吼。古越收起了靈力,任雨水淋濕了她的長發,衣服,浸透著發涼的皮膚,這是她很久沒有去體味的,因為這些感受會讓她覺得作為一個普通的人類生命是多麼的脆弱,多麼的不堪一擊……是的,她可以比常人活更久的時間,可以看到常人看不到的東西,擁有常人沒有的能力,她手上封存著強大的妖獸,只要她想,這人間沒有她去不了的地方。可是她是結靈師,是那些人口中的悖神者,遺棄者,該消失的人,她有這個身份起就活在殺戮和逃亡中,她承受著殺人犯,儈子手的稱呼,然後這些被賦予的稱呼讓她失去了所有摯愛的人,以及身為一個人類本該有的快樂和堅持。終有一日她也會死,她的靈魂會被送上審判的法庭,那個時候她要告訴那些審判她的人她不後悔!她選擇了自己的命運,並用命運給予她的能力去做好每一件事情,她不愧于自己的靈魂,她不是殺人犯,儈子手,而是做了自己應該做的事情!她可能會厭惡自己,討厭自己的所作所為,可是她的所作所為輪不到他人來評頭論足!
古越彎腰撿起了被風吹回到腳邊的雨傘,它一邊的纏線已經松開,墨綠色的傘布翻在已經變形的傘骨上面。古越將傘布復位到傘骨上,手覆蓋之處靈力緩緩的冒出,雨傘又恢復了嶄新的模樣。將傘收好抱在了懷里,起身向清冷的街區深處走去,右手封印的祖彘發出淡淡的光芒,雨水沖刷著越來越暗淡的靈跡,那是顏頌的靈跡,她要找到他,告訴他自己心中所想,因為她打算接受他的說法,她決定冒一次險,因為她要證明自己的存在不是任何人能夠抹殺得掉,每個生靈都有在這天地間平等生存的權利,這權利任何人都沒有資格剝奪,而剝奪的人必須要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