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為什麼要活下去？既然生活如此艱辛為什麼還選擇活下去？
1942年八月十五日,這一天古越帶著男孩去了湖南省的一個故人的家中,她需要一個地方安置男孩。這個坐落在大山中的村子在戰亂的年代里也保持著特有的寧靜和古樸,那個故人古越很了解,他是一個術士,古越曾經教過他一些靈法,那人對她很尊崇,會善待男孩。
「我為什麼不能和你一起走？」
「只是因為不能」
「我不明白……你救了我,我就要報答你,所以讓我跟在你的身後好嗎？我會做很多事情」
「你跟著我會危險」
「這個世界有地方不危險嗎」
「那是不一樣的危險,戰爭會結束」
「求你!你知道我能夠看得到那些可怕的東西!我會活不下去的!總有一天我會被那些怪物吃掉的!你為什麼不說話？求你帶我一起走好嗎？只有跟著你我才能夠活下去,我看到你殺那些怪物,你不一樣!求你帶上我!」
離開時,男孩這麼祈求著她,那雙明亮而圓瞪的眼楮中,恐懼好似從來沒有離開過。沒錯，那樣的年代對于一個八歲大的孩子,一個渴望活下去的孩子來說太過可怕,更何況這個孩子能夠看到死亡,正因為如此才更加的懼怕死亡。古越沒有帶男孩一起走,她只是告訴男孩終有一日會有人找到他,帶他走,在此之前每年的八月十五她會回來見他一面,只要她還活著。
1943年八月十五日,古越回到了男孩所在的村子,那里已是一片廢墟,尚未散去的槍火味,告訴古越這個村子被洗劫了,男孩坐在村頭那棵已經被燒死的大柳樹下像第一次見面時一樣望著她
「他們都死了,被殺死了」男孩平靜的聲音有些疏遠,眼神中再也沒了恐懼「我在山上砍柴,山怪們讓我迷了路,回來的時候村子就毀了。我看到了死去的村民們,他們的靈魂跟在兩個穿著白袍的人的身後向河邊走了去,那里停著一艘大樓船,紅色的燈籠晃的樹影亂動,村民的靈魂上了船走了」
「那是靈船,他們去了死去的世界」
「那個世界會有戰爭嗎？」
「不知道,也許沒有」
「那兩個白衣的人讓我和他們走,我說我要等你,他們明日會來接我」
「好」
「他們說他們是渡靈師,說我是他們在尋找的人」
「嗯」
「我不想和他們走,可是你不會讓我跟著你對吧」
「是」
「我知道他們是誰,我也知道他們和你的關系」
「嗯」
「這就是你一直不願意留下我的原因嗎？因為我注定要成為一名渡靈師」
「是」
「可是你還是救了我,即便知道結局會是這樣還是救了我」
「我沒有選擇」
「你是好人,很好的人。可是明天我會和他們一起離開,因為我要活下去。今日過後你我將是敵人,你救了我一命,所以我一定會還你一命。」
(二)
冷血!自私!自大!可惡!顏頌恨不得將能想到的詞語都罵一遍,在古越離開後,他只能帶著惱怒,賭氣更多的是不願相信的復雜感情向著相反的方向快步的走了。他不知道去哪,只是單純的不想和古越走一個方向!當心情平靜下來時,才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而天空又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街道上已經熱鬧了起來,望著流動的人潮,顏頌泄氣般的蹲到了地上,任過往的行人從他的身體穿來行去。漸漸的落在地面的流水匯成一條條水溪,樹葉飄然而落,已經失去了生命的青翠,耳畔是汽車的鳴笛聲,背後服裝店播放的不是多麼喜歡的歌曲……他明明如此的融入這世間,卻像是被孤立的孤兒,躲著,藏著,羨慕著,渴望著,沒有人能夠听見,沒有人能夠看見,沒有人會在乎……
雨水穿過了顏頌微微顫動的肩膀,低落在地面的水窪,一開始他只是抽噎,後來就情不自禁的就痛哭了起來,他覺流淚是一種丟臉而懦弱的行為,即便刀架在脖子上他也不會想到哭,可是他心里的不甘和委屈全堵在了雙目中,讓他不受控制的落下淚水。他覺得自己什麼都沒有了,好似被遺棄了,被這個喧囂的世界,被生命,被古越……越是這麼想著他越想嚎啕大哭,因為他又發現自己根本就沒有擁有過,一直以來都是厚著臉皮死磨硬泡,就算不知道為了什麼,也會傻兮兮的跟著感覺湊上去!感覺!他怎麼可以相信這不靠譜的東西!
你真的糟糕透了,你活著的時候沒干過什麼好事,死了以後也干不了好事!顏頌無法從情緒的低谷中走出,他會想到在他眼皮下死去的老人,想到頭也不回便離開的古越,想到什麼也做不了的自己,他知道這樣不好,他應該打起精神,卻沒有勇氣抬頭站起……腳步,還是腳步,一雙雙的向他走來,然後走去,而他已經不屬于活人世界,卻生活在這里,有悲傷,有歡喜,有牽掛,卻無人在乎……又一雙腳步在他身前站定,顏頌沒有精力抬頭看看對方是誰,因為不管對方是誰,都不會因為他停下。他徒然的將腦袋埋在手臂中,大腦也懶得再自尋煩惱,雨水沒有再穿過他的身體,被水打濕的地面映著撐傘之人的暗影。頹然霎時被驚奇取代,當顏頌想到對方是誰時已經迫不及待的抬首和那人四目相對了——古越……為什麼在這個時候出現？為什麼要看到他的落魄,難堪？雨越下越大了,顏頌心中的委屈也是,可是多出了歡喜,多出了言語無法道明的情愫……世界好似變得安靜了,而他的大腦和他的眼楮一樣蒙上了一層水霧,視野模糊了,思緒也模糊了,之前的惱怒,悲傷,埋怨,自棄也模糊了……
「你,你干嘛」既然說出了那麼刻薄不留情面的話為什麼還回來？顏頌迫切的想知道答案,因為他要證明自己的想法是對的,他一直以來做的事情並不是徒勞無功!他認定跟隨的人不是一個冷漠無情麻木的人!
「真是!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啊!為什麼總是讓我做出這種艱難的選擇!」古越的聲音近乎抓狂,是怒吼,抱怨,控訴,更多的是無可奈何。顏頌看著古越笑了,那笑是打從內心的歡喜,再也沒有這麼歡喜的事情了!
「你打算管這件事情了嗎」
這個時候還……古越幾乎想轉身走人了,可是她只是用微微不耐的聲音說道「是!我會問!天!我一定是瘋了!」
顏頌聞言起身緊緊的抱住了古越,他只是單純的想要給古越一個擁抱,好似只有擁抱才能讓古越知道他的心中是多麼的感激,感激古越答應幫助那位可憐的老人,感激古越能夠回來對他說出這些話,因為他無法想象和古越今日訣別後自己會發生什麼事情,那不會是好事,而古越回來了,他被拯救了……
古越面無表情的伸手抓住了顏頌後腦勺的頭發,在顏頌吃痛的聲音中,將顏頌從拽開了。顏頌埋怨的望著古越揉著差點被扯掉的後頭皮,不明白為什麼古越一定要這麼對他,就不能展現一下溫柔？
「听著,這是僅有的一次!有一個警員我初到這里時幫助他破了一個案子,他會負責調查這個案子!還會有一個正義的記者將這件事情曝光,我能做的只有這麼多,你若是再敢多說一句就自己去想辦法!」
古越很不願意將這些告訴顏頌,因為在和顏頌結束那段爭執後,她的確是鐵了心不想管的,可是路邊的公共電話廳就在那里,于是她鬼使神差的過去撥通了兩個電話……
顏頌走到了雨傘下,笑容依然不減,好似他早知道古越一定會回來「所以我們可以回家了嗎？」
古越用半是好笑,半是你開玩笑的眼神望著顏頌「我們？做鬼臉皮也這麼厚嗎？那是我的家!」
「那可不!我可是管家啊!」
「有你這樣膽大包天的管家？」
「哈哈,你就別別扭了,說說,那個警察和記者你是怎麼認識的」
「就那樣認識的」
「就哪樣啊」
「那樣啊!」
…………
淡淡的雨幕中,一人一鬼的身影越來越模糊,終于和那消失的對話聲一起消失在路的盡頭……很久以後古越再回憶起今日,她才知道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著因果,那日她選擇了面對尹顏頌,其實真正面對的是自己的內心,那內心中她最害怕,最陰暗的存在,也是因為她面對了,她接受了,坦然了。雖然這選擇讓她以後的路依然艱難的行走著,卻覺得問心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