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靈師 第30章 曾經

作者 ︰ 天作

每個人都會有一段過去,有人會覺得那不過是時間推移中被拋棄的日子,所以過去就過去了,沒有什麼值得記得的,也不會去回憶,甚至恍恍惚惚走過數十載也不知道所謂的過去究竟指些什麼。

有人喜歡高談闊論那些過去的風風雨雨,好似這樣才能夠在當下的日子里體現出區別于他人的優越感,而自己的人生也在那繪聲繪色的演說里變的跌宕起伏轟轟烈烈。

還有一部分人,他們好似沒有過去,對任何事情任何人皆是一副不管己事的樣子。他們在這世間行走著,卻沒有靈魂,只有已經扭曲了的身形活著不像活著,死去不似死去。那些曾經和古越相遇的人們是這麼想的,對于古越,他們幾乎同時會想到四個字——毫無生氣。

人如果沒有活下去的意義為什麼還活著,生命難道不是因為有所牽掛,有所追求,有所依靠,才變的豐富精彩嗎?是的,古越曾經也這麼問過自己,在她十二歲那一年,也就是公元965年,北宋乾德三年。

人雲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若是要追溯古越的出生地,自然是那「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風流薄幸名」的揚州城了。時過境遷,如今千年一夢,古越已經回憶不起當年的揚州城。千年間她曾多次回到這所謂的故鄉,卻沒有故地重游的溫情多的是當時的一場大火和被從記憶中剝離而出的恐慌,無助。

古越出生的村子叫圍水村,顧名思義有山有水,是個風景秀麗的地方。在村中,若是著「古」這個姓氏出生的孩子,自然是村中的大戶人家。只是古越的父母好賭,將爺爺留下的老宅,家財都輸了不說,最後連地契也抵押給了叔父。于是叔父成為了最大的地主不說,後來還成為了村長,族中之人皆要受到他的照應。

古越的父母豪賭輸光了家財不久就郁郁而終了,年僅六歲的古越唯一剩下的親戚就是叔父了。叔父可憐她,就命人將族中的舊宅收拾了一下,給她一個能夠棲身的地方。但是叔父為人吝嗇刻薄是全村人都知道,一開始因為可憐她每月還會派人送來月錢,後來兩個月,甚至幾個月才送來一次,再後來就沒有人提及這件事情了。所以一年以後當古越出現在族中的祭祀上時,人們才驚覺還有她這個人在。她一個孩童一不偷二不搶,三還沒有田地,順順利利的成長到十二歲的時候人們百思不得其解,她是怎麼活下來的?

的確換做其他的孩子在那樣的情況下,流落街頭行乞恐怕都難以過活,所以古越自然不是那尋常的孩童。父母說她出生時不哭,只是盯著門外雙目瞪的大大的,好似有人站在門口。等到她會說話時,常常會指著空空的地方說那里有人在和她說話,父母怕惹出事非,恐慌的捂著她的嘴巴,告訴她萬不可對別人說起這件事情。她年幼不懂,但再也沒有提起過,父母怕她說露口,對她管教甚嚴,常常將她關在屋中不讓她出去,若是要出去玩耍,也要有父親陪伴著。

四歲那年父親帶著她經過村頭見有人在賭骰子,古越就口詞不清的說了句「小」,果然碗打開後是小。父親看的有趣,就讓古越說下一個會是什麼,古越接連都說對了。父親驚訝不已,古越就小聲的告訴了父親,說是她身邊站著的孩子告訴她的。父親自然看不到任何東西,心中又怕驚,回到家中將這件事情告訴了母親,母親就罵父親糊涂,說沒想到女兒這種能看到鬼怪的本事還有這種好處。就問古越她那個鬼怪伙伴還在不在,古越點了點頭。母親和父親帶著古越去了賭坊,果然在古越那個鬼怪朋友的幫助下,父母贏了很大一筆錢。自此父母沉迷于賭錢,再也無暇顧及田間的勞作,終日帶著古越在各個賭場里,每晚都抱著賭來的錢財入睡。而父親漸漸的出沒于風月場所,母親為此跑到青樓沒少抓奸,後來家中的爭吵越來越多,母親父親為了爭奪誰帶古越去賭場常常大吵大鬧,家中沒了安寧之日。

古越一開始只是想父母能夠開心,她不喜歡去賭場,也不喜歡父母因為賭錢吵架,那個一直在她身邊的鬼怪就告訴她,下次父母再帶她去賭場時就故意說錯,只要父母輸了錢,就不會再賭了。

古越按照鬼怪說的話做了,不想父母輸了錢吵的更加的凶狠,甚至大打出手,古越亦被父親罵了句「沒用的東西!」丟給了躺在床上已經被打的沒有力氣的母親就出了門。此番一走就是數十日,母親和她等來的就是賭坊過來收房子的消息,以及已經被打的半死的父親。

母親痛罵著古越,說都是她的錯,那些惡毒狠絕的話都讓五歲的她承受著,後來父母更加沉迷于賭博,不停的問她那個鬼怪伙伴還在不在,而那個鬼怪伙伴自從父母賭錢輸掉後就再也沒有出現了。直到父母死去的那天晚上,那個鬼怪出現了,他張開了大口,貪婪的吞食著父母的靈魂,帶著那怪異而嘲諷的笑容消失在古越的視野里。

後來古越才從師父的口中知道,那是貪婪鬼,他能夠喚醒人骨子里的貪婪,人們一旦受到他的唆使就會變的欲壑難平,最後死在貪婪的手中,那時候貪婪鬼就會出現,將充滿貪婪的靈魂吃掉。

所以母親罵她的那句「喪門星」並沒有錯,是她殺死了自己的父母。

父母死後古越一個人過活著,她的生活中鬼怪比人多,也是那些鬼怪們讓她活了下來。有一日父母贏了錢開心之余就帶她在集市里逛了逛,她見一只受傷的白狐被獵戶放在籠子里游走叫賣,心中同情,就求父母買下。父母贏了錢心情大好,就答應了她,思量著冬天也快到了,買下後就給她做一個裘衣。古越將買來的狐狸帶回了家,央著父母留下它,並請來了郎中給狐狸治療腿傷。父母雖然覺得把錢花費在一只畜生身上實乃浪費,但是當時什麼都依著她,就答應了。不想那狐狸腿傷好了後跳上了梁頭就不見了,古越為此難過了好一段日子,後來就忘了這件事情。

父母去世後,古越孤苦無依,衣食住行皆是問題,叔父那邊時而想起才會過來問問。六歲的古越就嘗夠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不想有一晚伴著圓月,就見一只白狐跳窗而來,口中還餃著一個籃子,籃子里裝著一些蔬果。古越認出了這狐狸就是自己曾養過一段時間的那只,心中歡喜,自此以狐做友,一狐一人相伴生活了六年之久。

六年間古越常常跟在狐狸的身後穿行在村外的叢林之中,行為舉止多少有些不似人類,性格中更是透露著動物的野性。也是因為狐狸認識了許多山靈精怪,漸漸的分的清什麼精怪是善類,什麼精怪不能靠近。

狐狸雖然不言語,古越卻從未將其視為牲畜,只覺人還不如動物,起碼動物懂得知恩圖報,那些曾經受過她父母恩惠的人在父母去世後,何曾想過她?恨不得離她遠遠的,恐被她纏上。而她的叔父雖說是她的親人,卻對她不聞不問,只是給她一棟荒廢的老宅子,都像是割了他心頭的肉。村子里的人們也不喜歡她,甚至怕她,對于她的傳聞也是各有各的,只說她不吉利,克父克母,誰靠近她都不會有好下場。為此古越並不放在心上,她也不喜歡那些人,就讓他們見到她時躲的遠遠的好了,自己也落的耳根清淨。

想她終日暢游于自然之間,身旁有一只通靈性的狐狸做為良友,終日有一些山精靈怪一起玩耍,好不逍遙自在!只是每年的族中祭祀古越都會出現,古越還記得自己的身份,她是古家的人,父母雖然不在了,她必須代表著父母出現在族人的面前。若說實話,古越心中還是會羨慕的,只是那個時候她也是小孩天性,見同齡的孩子見到她不是扔石子就是嚇的大叫著跑走了,她原本想過去一起玩耍的心情就變成了惡劣的行為,她會刻意的去惡作劇,去嚇唬那些孩子,讓那些人更加的討厭她,覺得她是一個礙眼的存在,越來越堅信她是一個會給人帶來厄運的喪門星。古越會在惡作劇成功後得意的大笑,和白狐炫耀自己的戰績,可是每當夜晚時她會獨自一個人爬到叢林中最高的樹的頂端,望著滿天的繁星,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會想如果當時她沒有听從貪婪鬼的話,自己現在的生活是不是有所不同?每當這麼想時她都會用力的甩著腦袋,告訴自己才不在乎。

她覺得自己的生活會一直這麼下去,無憂無慮的也甚好。她從未想過一直跟在她身後的白狐會突然不見。她害怕極了,在叢林里四處尋找著白狐的蹤跡,卻听到了兩個山精的談話,一個山精說要趕緊離開這里,一個山精說瘟疫就快來了,要趕緊通知其他山精。

瘟疫要來了,那些山精鬼怪們感應到了死亡的逼近于是早早的逃走了,古越的心中突然一陣落空,白狐是因為這個走的嗎?如果是,為什麼不帶著她一起走?

又一次她坐在樹的頂端望著無邊無際的夜空,這一次她沒有忍住眼淚,那種從小就在心中而不願意承認的事實啃噬著她的心髒——她是不是又被拋棄了?

第二日她又在山林中穿行尋找著白狐的蹤跡,可是連那些平日里經常踫到的山精們都見不到了。瘟疫要來了,她是不是也要離開這里了?可是去哪呢?她游走著,回到了村子里,那些大人們見到她依然繞行著,那些孩童們在她的身後大叫著扔著石子,她失魂落魄的看著落到飛檐以下的紅日,覺得眼前的一切太不真實,而她從來沒有抓住過什麼,因為從來沒有什麼屬于過她。

她回到了住處,收拾好一些衣物,迎著圓月出了門,打更的聲音越來越近,老人沙啞的嗓音不停的重復著那一句話「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古越有些惡作劇的心態故意和老人迎面而撞,她期待著看到老人眼中的厭惡和畏懼,卻不想老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問她背著包裹這麼晚要去哪里?古越望著老人蒼老而慈善的臉龐眼楮突然酸痛無比。

「我要離開這里,這里沒一個好人!」

古越恨恨的說著,老人呆愣了一會,卻從懷中取出了一個錢袋交給了古越,讓古越帶著路上用,又叮嚀古越夜路太黑,還是明日再走為好。

古越望著老人走遠的身影,突然坐到了地上大哭了起來,也不知道為什麼,就覺得心里苦,哭了良久才起身,手里抓著老人給她的錢袋,沒有向村口走,而是回了家。

第二天天剛亮,古越就敲響了叔父家的大門,告訴了叔父瘟疫要來的事情,讓他趕緊將這個消息告訴全村的人。叔父讓人將她轟了出去,古越不死心,偷了打更人的銅鑼,爬到了祠堂的屋頂敲了起來,人們皆被她吸引而來,叔父也趕了來。古越站在屋頂上,大聲告訴人們瘟疫要來的事情,讓人們相信她,趕緊逃走還來得及。叔父大罵著她妖言惑眾,命人上屋頂將她抓了起來,關進了柴房里,並對村民們說不會有任何事情發生,說她又不知道在盤算些什麼。想她平日里名聲太壞了,不想說真話,也沒有人信她。更有人向叔父提議,將她永遠關起來,又怕她餓死了,衙門那邊過來查,各家各戶自願輪流過來送飯,保證古越不被餓死。

古越不想會是這個結果,更沒有想到居然沒有一個人願意相信她,但是想到瘟疫一來必然要死很多人,每當有人過來給她送飯時,她都不停的勸說那人快一點逃走。但是人們鐵了心認為她是故意這麼做,畢竟日子過的好好的,瘟疫怎麼會說來就來?古越說她听到了山里的精怪們的談話,人們更是用恐怖的眼神看著她,連送飯時都不敢正眼看她。

古越被關的半個月後,瘟疫來了,村子里一個晚上就有十個人染上了病,衙門怕疫情傳播出去,就將村子給封死了,村子里別想有一個人出去。陷入恐慌和絕望的人們將怒火和仇恨的矛頭皆指向了古越,村子里的巫師告訴人們,村子之所以染上瘟疫,是因為煞星的存在,只要將煞星除去,他們就能夠幸免于難。古越自然就是這煞星,于是他們按照巫師的話先給古越斷水斷食三天,然後再在三日後的午時煞星最虛弱的時候將她拉倒祠堂祭天。

古越被綁到了柴火上,巫師手舞足蹈著口中念念有詞,不停的向古越的身上揮灑著東西。古越從未想過自己的結局居然會是被燒死,她只是恨,恨自己當初沒有狠下心一走了之,終還是要留下來陪這群人一起死!

叔父手中拿著火把在人們的喊聲助威中點燃了木材,古越雙目死死的盯著在場的所有人,告訴自己即便是化作厲鬼也要回來向這些人一一報仇。

人們像是被她的沉默,她的仇恨嚇到了,居然望著她不敢發出聲音。火勢很快蔓延而來,古越被那濃煙燻的不禁閉上了眼楮,想著很快就會來襲的疼痛,死死的咬著嘴巴。不想她听到一個女子的聲音,那女子說「好一群愚昧無知的村民!居然如此對待人命!」

那聲音方落,古越就覺耳旁勁風而過,待掙開眼楮時,就見火星飛舞,隱隱約約見一道身影站在屋頂之上,燃燒的柴火被那股勁風吹散開來,落到了祠堂里,瞬間就燃燒了起來。

村民們大驚失色,有人喊著快救火,有人喊著妖怪來了!有人逃竄,有人恍然不知所措。古越望著眼前混亂的場面,只是兩三秒的失神後,就拼命的逃了起來。她本是沒有力氣的,可是經過死里逃生後,她硬是死咬著牙,推開了向她撲來的叔父,逃出了祠堂,逃進了叢林里。她就那樣跑著,告訴自己永遠都不要再回來,告訴自己一定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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