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從之剛開口,薛寅就知道要遭。
他飛刀已經月兌手,匕首射速極快,他又不是柳從之,有一手堪稱逆天的空手接白刃、空手接飛箭的本事,于是他只好眼睜睜地看著匕首如同預料一般,直直刺入刺客胸膛,一擊斃命,一點余地都沒留下。
他本來也沒打算下死手,奈何這刺客活得不耐煩,瞎了眼往他這邊湊,還通身殺氣,一副不死不休的德性。薛寅對此類氣息異常敏感,到得這種關頭,身體自發的反應快過思考,直接替代他做了決定。
想要他性命的人,殺!
結果這殺得倒是干淨利落,但是殺出了毛病,這刺客為弒君而來,身份可疑,他卻在柳從之叫留活口的時候下了殺手,此類行徑,俗稱滅口——約莫怎麼看怎麼可疑。
薛寅心頭暗暗吐一口血,剛要開口請罪,就見柳從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這一眼極淡,不怒不喜,冷靜至極,教人窺不出顏色,薛寅被這目光一掃,卻是不自覺心頭一跳,下意識身體緊繃起來。
柳從之覺察到他的反應,神色驟然緩和下來,微微一笑︰「也罷,這也並非你的錯,我們再去周圍查查,看看還有沒有漏網之魚。」
笑容一如平時溫文,似乎剛才乍現的那一點森寒肅殺僅是薛寅的錯覺,薛寅垂上眼簾,微微抿唇。
他並未馬上行動,而是看了一眼柳從之,柳從之似有所覺,回過頭來,問︰「怎麼了?」
這人胸前可謂鮮血滿襟,然而神色行動如常,似乎和平時毫無差別,只除了面色較平常蒼白了些許。柳從之膚色本就白皙,這時看來,一張臉白得毫無血色,側面看去如同一尊俊美的玉石雕像,蒼白而……冷硬。
薛寅若有所思。
相識至今,這位新皇似乎永遠都掛著一張讓人捉模不透的笑面,不怒不喜,城府深沉,只有今日這等情況,面具稍微破裂,才能讓人窺見他笑容下的一丁點真性情……柳從之是一個極為矛盾的人,貌似謙和,實則自負,貌似溫和,實則霸道,看似君子,實則肅殺,實在是……好一個表里不一的偽君子。
不過偽君子也罷,真帝王也罷,受了傷真的不需要包扎麼?中了毒也真的不需要解毒麼?姓柳的好像不久前才說了什麼「我非神人,如何百戰百勝」,結果這麼快就把自己當神人使了?當然,他中毒身亡薛寅自然喜聞樂見,問題是現在還不是他逃走的時機,這種時候讓柳從之死在自己身邊,實在不是什麼好事,于是薛寅十分誠懇地問出心中所想︰「陛下,你的傷要緊麼?」
柳從之看一眼胸前傷口,「不過皮肉傷。」
薛寅道︰「箭上似乎有毒,還是謹慎為妙。」
柳從之低低一笑,「無妨。」
姓柳的油鹽不吃潑水不進,薛寅無奈地打個呵欠,「如此甚好。」
倆人一路往外搜尋,柳從之笑︰「你盼我無恙?」
薛寅隨口敷衍︰「陛下龍體金貴,可經不起折損。」
柳從之含笑看他,「你似乎不是會說這種話的人。」
薛寅打呵欠︰「陛下想多了。」
雪林不大,倆人走出沒幾步,就看見了兩名被人引開的侍衛,一人輕傷,一人重傷,柳薛二人到的時候,輕傷一人還在和周圍人纏斗,柳從之見狀,立刻打算參入戰局,不料尚在游斗的刺客一見他二人,竟是二話不說閃身就逃,跑得飛快,頃刻不見了蹤影。于是至此,這一場來得突然的暗殺落下帷幕,柳從之一方勢單力薄,幾乎人人帶傷,然而奇的是對方分明人數不少,但真正對柳從之下手的只有那名弓手,不見其它人。一群人群起而攻之,不見得不能要了柳從之的性命,然而弓手殞命,其余人竟是盡皆退走了。
薛寅只覺這場來得莫名的暗殺著實古怪至極,當然,被暗殺的人也很古怪。
要知兩名護衛柳從之的侍衛也是隨薛寅而來的,柳從之身為帝王,一個人微服出宮,周圍竟是一個人都沒有帶,本來就是一樁奇事,更奇的是他孤身一人微服出宮,竟也能遇上有備而來的刺客,是誰下的手?誰掌握的他的行蹤?
柳從之看到兩名重傷的刺客,眉頭才深深皺了起來,先上去點了一人的穴道,助其止血,而後問︰「怎麼樣?」
侍衛傷重,聲音也氣若游絲︰「屬下失職,著實慚愧!」
柳從之搖頭︰「你受傷頗重,先平心靜氣。」
兩人都傷重,而且外面天氣頗冷,放任他們在這兒待下去,恐怕後果不妙,柳從之思忖片刻,二話不說躬身,背起其中一人,另一人輕傷,然而行走不便,于是薛寅上前攙扶。一行人灰頭土臉不假,然而至此,這場來得莫名,去得也莫名的暗殺拉下了帷幕。
這事處處都透著古怪,然而薛寅也沒尋思出個所以然來,等一切塵埃落定,兩人順利回宮,柳從之自是有一堆人要應付,薛寅見沒人找自己麻煩,干脆先溜為妙,回了自己的小院。
他齊齊整整出去,奇奇怪怪回來,路平自然驚詫,薛寅卻懶得解釋,換了身衣服躺下,稍微困倦。
兩人從雪林走出去的時候,柳從之曾問他︰「你認為會是誰想要我的命?」
他這一問貌似不經意,薛寅想了半天,如實答︰「不知道。」
柳從之笑得意味深長,薛寅忍不住問︰「陛下可有線索?」
柳從之微微一嘆,並不說話,而是道︰「我一生豎敵良多,想要我性命的人,約莫不少。」
您也知道啊?薛寅面上一本正經︰「陛下您說笑了,陛下乃天下之主,誰敢不服?」
柳從之微笑搖頭,淡淡道︰「時局變幻,也是難料,我或是萬人之主,又或萬人之敵,有誰能知?」他說完這一句,忽然話鋒一轉,道︰「昨日前線傳來戰報,事出隱秘,我想你早晚能夠知道,故而先給你說一聲。」
「什麼消息?」薛寅稍微睜大眼。
柳從之微微一嘆︰「前日,陸歸率軍在遼城周圍埋伏,之後再無音訊,至今再無戰報傳來,我派人再探,仍然無果。郡主薛明華也在此列。此事蹊蹺,北邊有變。」
薛寅憶起柳從之這段話,深深地擰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