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母親一邊忙忙碌碌的給我收拾東西,一邊絮絮叨叨的叮囑我,無非是「晚上睡覺要蓋好,別著涼」,「早起要洗臉洗手」,「在學校不要和同學鬧矛盾,不要調皮」,「周末放學早點回家」等等,似乎期間母親還抹了幾把眼楮。我其實早就不厭其煩了,心想終于可以離開母親的嘮叨了。
其實,母親早在一周前就已將我的東西收拾好了,只是一遍又一遍的打開,往里再填充一點東西,好像永遠填補不完一樣。
床是父親在暑假時就親自動手打好的,雖簡陋卻異常結實,原材料用的是自家院里的一棵槐樹。
晚飯後,母親又給我烙了一摞油餅,精心炒制了兩大瓶咸菜絲。看這架勢,我即使不在學校食堂里吃飯,就母親做的這些,也夠我吃上一個星期了。
我不喜母親的麻煩,就回屋上床睡了。
迷迷糊糊的睡到半夜,就听見院子里「呼呼」的響聲,應該是起風了。我翻了個身,想著一早還要去學校呢,就又睡著了。可是風越來越大,後來叮鈴 鐺的,好像刮得院子里物件滿天飛了,好像中間有媽媽洗衣服的那個大鐵盆在院子里滾動的聲音。
父母那屋里沒什麼動靜,怎麼搞的,平時要有這種情況,父親應該在就起來收拾了。
我煩躁的踢開蓋在身上的毯子,一股尿意涌上來,我算是徹底清醒了。坐起身,悉悉索索的找到拖鞋,模索著打開房門,走到院子里。
月朗星稀的夜晚,靜悄悄的,哪有一絲的風?我踢踏著朝廁所走去,好像提到了什麼東西,腳下絆了一下。我低頭一看,是一只小巧精致的紅色涼鞋。我懶得彎腰撿起它,只是順勢又給了它一腳,踢到一邊看不見了。一陣風吹來,好冷!我打了一個寒戰︰紅色的涼鞋!腦子里潛意識要喊,可就是喊不出!我驚恐的看向四周,什麼也沒有,心里微微一松!我不敢去撒尿了,準備回屋。轉身的剎那,在院子的影壁牆下,星光中,一個白色的連衣裙靜靜的站在那里,披肩的長發遮住了臉!她猛然抬起頭,那滿臉的黑色胎記沖我猙獰的一笑,裂開的口中似有黏涎流出,六指怪手向我伸出︰「還我的鞋子!」我心中驚駭無比,說不出的恐懼,轉身想跑,腿卻不听使喚,身體撲倒,一頭撞在屋門的門框上,「啊——」我終于淒慘的喊出來,並一咕嚕起身,才發現我原來仍然在床上,不過做了一個夢而已。
第二天起床,發現院子里下著小雨。
母親問我︰「昨夜刮風沒吵醒你吧?你爸起來收拾院子里的東西,看你睡得挺好!」我一陣汗顏︰「嗯,我睡得挺好。」就趕緊溜進了廁所。
想想昨晚的噩夢,我暗暗打定主意︰等開學穩定下來,我一定要把此事查個清楚,看看學校里到底有沒有這麼個女孩,到底是人是鬼!
由于下雨,上午就不能去學校送行李了。父親說這雨上午就會停,下午就可以去了,我將信將疑。
正在百無聊賴之際,就听得街上一陣嘈雜的吵鬧聲,越來越大。
「誰家吵架了?」我興奮地想著,第一時間沖上了大街。
小雨中,一群人在泥水里吵鬧成一團,原來是鄰居,我的小伙伴艷芳家。我輕輕地嘆口氣,頗有恍然的樣子︰「原來又是她們家!」
艷芳和我同歲,上有兩個哥哥。艷芳其實並非她現在的母親所生,她的親生母親是養母的妹妹,生了兩個女孩之後,為了能再生男孩又要逃避計劃生育的制裁,就將她寄養在了姨媽家里,這樣就姨媽變媽媽、媽媽變姨媽了。所幸養母素琴沒有女孩,又是妹妹的孩子,對她視如己出,百般疼愛,漸漸她也將養母當成了親生母親一般。
可惜,素琴嫂子在這個家里的地位實在尷尬。艷芳的女乃女乃王老太是一個小事特別多的人,一個非常勢力、整天喋喋不休的惹人厭煩的小老太太,偏偏在家很強勢。她整天穿著一種灰色的對襟大褂,那種大褂的扣子是用絲線纏繞成疙瘩的形狀,一顆顆紐扣不是在胸前往下排成一排,而是大褂兩邊重疊,從頸部繞到左肩,再繞到腋下排列而下的;那種下端緊緊地收口,而上邊肥肥大大的粗布褲子,圓形緊口黑布鞋。一把小板凳,天天街上曬太陽,頭發完成一個髻,從沒有凌亂過,很像大戶遺傳下來的小姐老太太。我沒有見她干過農活,據說她有病下不了田地,就是在生產隊上的那會兒人家也沒干過活。艷芳的爺爺王老漢,卻壯實的像頭牛、愚蠢的是個豬,一生極怕老婆。現在的觀點是人家疼媳婦,但我那時的觀點就認為小老太太就是社會主義的寄生蟲,王老漢就是個愚蠢的長工,不過是個爬上了地主婆的床的長工。
艷芳爸爸大蔫在家排行老大,有兩個妹妹、一個弟弟,他們這代人均已成家。這位小叔王建國因為最小,頗得母親的寵愛,捎帶的連小兒媳玉珍在婆婆面前也比大兒媳有面子。素琴嫂子就沒這麼幸運了,她嫁過來的及早,听說是因為家里窮,不過百十斤玉米面換來的。
這樣的人在勢力的婆婆面前怎麼可能有地位?上隊掙工分,回家再做飯,操持家里的活計。她婆婆不但懶,還饞,家人吃飯時她推月兌身體不舒服,不肯吃飯,家人都走了她就會在家開小灶,偷吃炒雞蛋。還被提前回家做飯的素琴撞破幾次,自覺面子下不來,干脆誣陷是素琴做飯時偷吃。偏偏這大兒媳是個驢脾氣,嘴上不肯吃虧,免不了要爭辯幾句。可惜,換來的往往是一頓暴打,娘家又沒人撐腰,听說連她公公都經常打她。
後來孩子挨個出生,家務更重了,每每偷偷的向丈夫哭訴。等到抱養妹妹家的小艷芳時,矛盾升華到極點,竟然在大吵大鬧中分了家。這也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但分家後,前後院的兩家也經常口角,誰的雞到了對方家里下了蛋,都是挺大的打架理由了。
今天不知道為什麼,又干起來了。
隨著年青一代的成長,素琴一家的戰斗力直線上升,已經越來越不怕王老太一家了,估計王老太也意識到這點,急需重新一戰,重新奠定霸主地位。
對罵很快上升成對打。
王老太自然找上了素琴,農村老太打架,是最沒水平的,常用動作就是彎腰用頭去抵對方,意思是「你打死我算了」的撒潑手段。王老太喊叫著︰「你個遭天殺該死的、不是人的玩意,*******」一頭撞向素琴。農村罵街的話,實在無法一一講述出來。素琴這幾年估計因為年齡大了,也不再顧忌什麼面子了,可能對婆婆更是恨之入骨,所以吵架動手時從沒留過情。王老太一頭撞來,素琴側身一閃,伸手一把抓住王老太往昔整齊的發髻,借勢往後一拉。王老太沖力挺猛,又被拉了一把,加之下雨腳下太滑,以標準的惡狗撲食的動作「噗通」一下面朝下摔在了泥水里,哼唧唧半天爬不起來。
中年男子王建國一巴掌摑向大佷子彥坡。彥坡已成年,明年就要結婚了,長得頗有他爺爺的壯實樣子。而王建國雖是叔叔,但從小嬌慣,缺乏體力鍛煉,反而不如佷子強壯。彥坡左手一把格擋住那一巴掌,右手一個直拳擊中建國臉部,建國踉蹌後退之際,彥坡一腳蹬在叔叔的肚子上,那平時蹬慣了鐵杴的腳,力氣何其大,建國立馬被踹翻在地。
一邊本來只是叫罵的建國媳婦玉珍,見丈夫吃了虧,哭罵著沖上來撕扯大佷子。彥坡明顯對打嬸子有顧忌,不敢下死手,搞得一時非常被動。建國借機爬起來跑回屋子,再出來時手里高高揚著一把斧頭︰「我砍死你個***」,沖了上來。
千鈞之際,我看見艷芳從家門口沖了出來,手里抓了兩把地上的泥巴,瘋了一樣來到叔叔建國面前,「啪啪」兩把稀泥甩在了叔叔臉上,一回身一手抓向嬸子玉珍的頭發,另一只沾滿泥巴的手就上了嬸子的臉。
騰出手來的彥坡趁建國被泥巴砸的一愣神的機會,一腿將建國踢到,強壯的身軀騎到叔叔身上,掄起拳頭打下去。別看下邊,只拍照上邊的動作的話,沒準很多人會以為是武松打虎的劇照呢。
艷芳雖一時打了嬸子一個措手不及,但畢竟不是成年人,等嬸子反應過來她就處了下風,平時扎成馬尾巴的頭發已經凌亂。可惜嬸子實在倒霉,沒得意一會,那邊素琴已拉倒了王老太,看王老太的意思,暫時是不想起來了,就放棄了她。見女兒處了下風,趕過來母女雙戰玉珍,結果,不用講了!
這些事說起來很麻煩,其實發生不過幾分鐘的事。我一直佩服農村人看熱鬧時出來的速度,也包括我自己。但我總懷疑他們的用心,他們是出來勸架的,但又總是不會立刻上前勸架,總要等著看一看,過一下癮,差不多分出勝負了,他們也上來了。
很快局面就穩定下來了,有那些熱心的街坊四鄰的死拉硬拽,想再打起來基本是不可能的。即使想在鄰居都散了之後再出來對陣,今天也不可能了。因為鄰居太熱情,要把你安全妥善的送回屋,然後就會有人一**坐在你家炕頭上,開始諄諄教導開解你,實則是變相打听事情起因經過,好作為出去炫耀內幕的資本。偏偏這樣的人還不少,往往一個沒走,另一個又來,一天別想斷人。美其名曰︰看看那你氣消了嗎,難听點就是來看你氣死了嗎!有的人能一天來三五回。他們抽著你的煙、喝著你的茶、嘮著你的嗑、看著你的笑話。更有甚者,飯點不走,說︰來,在你家喝兩杯,開解開解你!你還要做出誠恐誠惶感恩戴德的樣子。
所以說,現在世界上各個國家領導人都知道︰戰爭,其實打得是金錢!
我不情不願的想回家,轉過一個柴火垛是,驚喜的發現︰王老漢和他大兒子王大蔫躲在後面呢!太驚喜了,而且看他們的樣子好滑稽哦。兩個人面對面互相跪著,正在一邊上上下下的給對方磕頭,一邊用手搧自己的臉,互相一上一下的,頗像玩具「小雞啄米」,不過打臉就不好玩了,太磕磣人。還有說辭呢,王老漢說的是︰「大蔫啊,我的好兒子啊,你是我爹啊,爹啊,我給你磕頭了…」大蔫說的是︰「你真是爹啊,爹啊,你掐死我吧…」
我看的正起勁,可惜別人也發現了,沖上來五六個大人,分別把他倆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