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我平生第一次見識了什麼是堵車。但堵的不是汽車,而是人力車、馬車、牛車還有驢車,偶爾夾雜幾輛拖拉機。
在當時,北方農村的運力基本就是牲口拉車,只有很少數的人買了拖拉機。
學校宿舍區的院子里,各種各樣的前來送行李的車輛,由各種各樣的家長牽引著。搬運東西的聲音、吆喝牲口的聲音、學生的尖叫、驢馬的嘶鳴、家長的攀談,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十分的嘈雜。其中最要命的是家長的攀談,都是附近村里的,每每兩個熟識的家長見面,就會一手抓住韁繩、一手掏煙遞煙,然後攀談起來。「送姑娘還是兒子?」、「在哪個班?」、「那和我兒子不在一個班!」「你那個多大了?」諸多問答中,夾雜著任誰都能听出的那麼一絲得意,至于嗎,就上了一初中!
卸完車的要出來,後來的要進去,彼此讓路、調頭、拐彎,麻煩異常。牲口畢竟不是人,經常失去耐心,特別是在這種同類奇多的地方。往往不等主人招呼,就自動和同類湊一起去了,要麼耳鬢廝磨,要麼互相啃咬起來,還有的直接把轡頭、韁繩之類的纏攪在了一起,要雙方主人一起費很大的事才能分開。
最神奇的是劉冰,沒有家長送他,自己施施然趕著一輛小毛驢車就來了。我們幫他抬下床鋪、行李,然後他又坐上車,甩著小鞭子,悠然自得的走了。
當天的晚自習,是同學們互相認識的時間,大鬧嬉戲成了主色調。
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在家之外的地方住宿,第一次離開父母,竟然有人在熄燈後哭起了鼻子,據說女生宿舍中此等現象維持了一個星期。
接下來的幾天,時間安排的比較緊,事情很多。比如選班干部、認識老師,還有學校除草。
校園里安靜了一個暑假,在雨水的滋潤下,野草瘋長,大有要淹沒校園之勢。開學了,自然要奪回屬于我們的校園,當然這場攻堅戰自然會落到初一新生的身上。
我們班新選的班長叫張楠,是位女同學。真不知道班主任王老師怎麼想的,竟然選一女生來管理我們,讓我們不服不忿的。
學校通知各班的班長去教務處開會,回來時就領回了各自班級除草的任務以及勞動區域。我們班分在了校園東北角,熱水房附近,古廟柵欄外的區域都屬于我們。我立刻對班長張楠提出抗議,這片草域面積明顯大于其他班級的,又是最荒蕪的地方,野草長得最高,這不是明顯的吃虧了嗎?
張楠明顯的被我質問的有些難堪,可小姑娘礙于面子,又要維護班長的尊嚴,不肯承認自己的失誤︰「學校就是這麼分的,你有問題可以去找老師!」
我呵呵一笑︰「哪個老師,我去找他!」竟然拿老師來壓我,太小兒科了。老子在底下干了六年班長,還不算幼兒園,和老師打交道的經驗多了去了。
張楠肯定是不敢說出哪個老師的,那樣一是顯得她管理不了班級,而是怕事情鬧大影響到她自己的形象。于是,接口道︰「你去找老師?輪得到你?多干點活能死嗎?」
我自然不會同意這種說法,反駁道︰「班長同志,你這樣說就不對了!路不平眾人鏟,事不平眾人管!怎麼就輪不到我了?再說,誰知道是不是你在老師面前瞎表現、充積極,自己爭取的這塊地方?這叫拿著我們的汗水,染紅你頭上的頂子啊!」
張楠估計是沒見過我這種歪理邪說,氣的說不出話,只是哆嗦,半晌才說︰「你不服從班級管理,你是個無賴,我要報告老師!」
我立刻針鋒相對︰「班長同志,報告老師是你的自由!但請不要說我是無賴,再說你也代表不了班級。我就是對這種該爭取的利益不爭取,拿著別人的勞動換取自己的位子的行為表示不恥!」
這一搞,成了上綱上線了,張楠在我的口中變成了只顧個人利益、不顧集體的小人,說小了是叛徒,說大了就是賣國賊啊!
這是劉冰湊上來添油加火︰「我說,這活就他媽的不能干啊,誰要表現就自己干完,徹底表現嘛!」
趙能也不起什麼好作用︰「對對,劉冰說的對啊,說不定學校一高興,直接進了學生會,主席的干活啊!」
「對啊,師長旅長的干干,不強似咱這小班長?」劉冰補充。
這時圍觀的同學也跟著起哄起來。經過一兩天的時間,我們這個範趙劉團體有逐漸擴大的趨勢。這也很正常,在都沒有團體的情況下,第一個成立的強勢團體,必會引起人們的關注和趨從,追逐和依附強權本就是人類的劣根之一。
張楠終于掛不住了,眼里的淚珠滾落下來。
邢雯雯走過來推了我一把︰「行了,知道你厲害,少說兩句,真是的!」作為老同學、範趙劉團體編外後勤力量,邢雯雯對我這個老領導不是特別尊重,氣得我直翻白眼。但老同學的面子自不能不給,而且同時我又看見了季曉娟在座位上沖我招手。我分開人群走向季曉娟,她迅速將一塊糖扯掉糖紙,塞到我嘴里,笑著說了句︰「堵上你的嘴!」幸虧大家都在關注張楠的表現,沒往這邊看,即使看也是看見我的背影,沒有人看見季曉娟的動作,不然可丟人丟大了。
事情的結局是張楠到班主任王惠香老師那里告了我一狀,王老師當時就趕了過來,在教室里守著全班同學的面,把我喊道講台旁,狠狠的訓斥了我一番,還揪了我的耳朵。我無聲的抗議著,看著這個站在講台上才比我高出一個頭未婚女老師,感覺她其實真的很討厭。我默默地詛咒了她一輩子嫁不出去。
我還得到了另外的照顧︰分得了比班上其他同學大得多的除草區域,而且在最里面的柵欄處,過了柵欄就是古廟。這個地方的草最多最高。趙能和劉冰也同時得到了相應照顧,離我不遠。
學校的除草不是割草,是要連根拔起的,雖然有鐮刀,但只是用來對付較頑固的野草,主要工具是雙手,一場勞動下來,手上勒破皮是常事。
我蹲在荒草從中,外邊是看不見我的。開始帶著怨氣干活,但干著干著注意力就轉移了,辨認著不同的野草,偶爾跳出的小螞蚱、小蛐蛐倒也好玩。漸漸愉快的干起活來,王老班可說了,自己干完自己的就可以休息了。
漸漸行進中,我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我不知為什麼,天生的感知與眾不同,對于危險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預知。我說不出那里不對,周圍也沒有一絲聲音,但就是不對。我停了下來,仔細尋找,連扭動脖子時我都很小心,生怕發出一絲的聲響。靜下來、靜下來,我讓自己靜下來。這是我的另一個功能,我可以強迫自己靜下來,用心去听平時听不到的聲音。這個可不是天生的,而是小時候犯了錯誤,被父親懲罰關小黑屋時練就的。他關起我來後,就去忙活別的,經常忘記放我出來,我閑極無聊就盼著被放出來,就會仔細听父親的腳步聲,漸漸竟然听到了很多平時听不到的聲音,我給自己這種功能取名為「冥听」。後來我一進小黑屋就開始冥听,竟然不覺得時間的長短了,再後來我即使不犯錯也經常溜進小黑屋練習冥听,直到我在隨時隨地都可以立刻進入冥听狀態。
我听到了,「沙,沙沙…」是草在動,「嚓嚓…嚓嚓」的摩擦聲,我甚至听到了「咯吱咯吱」的聲音,像極了我們扭脖子、掰手指是骨骼的「咯吱」聲。就在我的右前方,我斷定那里一定有活物,我甚至能感覺到那股生氣。
「難道是一窩小兔子?」我興奮地想著,「那可太好了,有大的就烤來吃了,小的養起來,養大後還是烤來吃了!就送給邢雯雯那小丫頭養著吧,養大了在要回來,哈哈!」我又往前挪動了一下步,想︰「不會是一窩老鼠吧?那可太討厭了!」
我是蹲著往前挪動的,每一步都很緩慢小心,後來干脆膝蓋著地,跪著爬行了。一步、兩步、三步…突然那聲音停止了!難道是跑了?我再也沉不住氣了,站起來就往前跑出兩步。然後我戛然止住了腳步,因為我看到了︰蛇!
一條很粗很粗的大蛇,比我腳脖子都要粗,我估計直徑應該在10厘米以上吧。不是農村常見的那種綠皮花紋蛇,而是一種罕見的紅底黑花的蛇,它既不是盤著的,也不是伸直的,而是以一種非常奇怪的姿勢呆在那里。它的頭伸得筆直斜向天空,離地面又半米左右,再往下彎彎曲曲,中間還打了一個環形,再往後就沒在了草叢中,我看不到它的尾巴。我不敢動,就那樣看著它,它也明明知道我的存在,但沒有驚慌失措,依然保持著剛才的姿勢,口里有口水流出,一直流到地上,之間拉著長長的絲線。
一會,它動了,頭重重地落在地上,環形也打開,虛月兌的扭動著身軀。再一會從我看不見的蛇尾方向,突然又游過一條大蛇,比這條身軀略小,外表花紋一樣。在這條大蛇身上游走著,直到蛇頭纏在一起,廝磨起來。
半晌,兩條蛇向著古廟的方向游去,草紛紛歪向兩邊,它們游過柵欄的空隙,很快消失在草叢中。
我自覺不是一個膽小的人,但我卻被這景象震住了。但心中卻涌起了好奇︰那廟里到底有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