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小輕又晃著她那笨重的身軀回來,跟筆博一起躲進了汽車站的屋檐下。卻不料腳步還沒站穩。剛才小輕準備躲雷的那根電線桿不幸被雷擊中,一道明亮的光瞬時滑過,電線桿轟然倒塌。本來還傳輸著低壓電的電線踫向地面擦出人高的火花,且發出巨大的爆炸聲,隨後那電流便向大地深處鑽去。傾倒的電線桿上半垂的電線連續不斷地擦出火花,發出一種橡膠被烤糊的奇怪味道。小輕看得目瞪口呆,呆若木雞。然後此時準備傾盆而下的雨驟然停住,天空瞬間晴朗。小輕看天氣稍好,立馬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狼狽逃竄,連招呼也沒跟筆博打,更別說繼續剛才的化妝品推銷了。
筆博看著小輕的狼狽模樣,在心里像傻逼似的暗自發笑。笑了一會,發現人都走完了,于是也只好自己離開這里。每個人都有一個死角,自己走不出來,別人也走不出去。對于這根倒霉的電線桿,他是不想再做過多理會的。他相信一切都是宿命。驟雨落,宿命敲,任武林誰領風—騷我卻只為你折腰。
在養傷的那幾個星期里,筆博一直沒有見到爺爺不詳,不詳也一直沒去市里看他那寶貝孫子。這倒不是因為不詳小偷做慣了就變得冷血了,而是不詳隱居小鎮後就給自己定下規矩︰以後不邁出小鎮一步。不過筆博受傷後直接被拉進了市里的醫院,不詳要想去看他,就必須出小鎮。這確實令不詳糾結了一陣,此中他也三番五次地想過要去市里看看筆博。但是他們這一行,對每一個規矩看得都是比命還重,尤其是自己定下的規矩。就這樣糾結了幾天後,不詳還是把規矩放在了第一,把筆博的生死先置之度外。不詳還幻想著筆博能原諒他這樣的做法。
「寶貝孫子,你可回來了,你可不知道這幾天我擔心你呀,擔心的是吃不下睡不著。來叫我看看身上少沒少零件。」不詳兩眼放光的看著眼前的筆博,說著就翻起筆博的上衣。
「哎呀,我沒事了,別鬧了。您說擔心我還不去醫院看我。」筆博抱怨說。
「我不是不認識去市里的路嗎?」不詳為了不把真相告訴筆博,故意找了個借口。
「好了,我還不知道您,跑去美國舊金山一趟都回來了,還能不知道去市里的路不成?您就是不關心我。」
「哎呦,寶貝,我可關心你關心得沒有話說啊!」
「那謝謝您的關心,爺爺,我上樓了。」筆博說完,輕聲地邁進了樓上自己的房間。回到這個闊別多日的地方,那種溫馨的感覺就像新掘起的石油一下子涌了上來。
他舒服地躺在自己的床上,閉起了眼楮。「就讓所有的不愉快都甩掉吧!」他這樣想著。
樓下,是被孫子回來的舉動弄的好不糾結和內疚的不詳。自從老伴去世以後,筆博一直以來都是不詳最大的牽掛。如今他能夠平安無事地回來,對自己來說無疑是一份最大的慰藉。但是這老頭心里還是有時候會放不下筆博,因為這小子有時候太過頑皮。頑皮點對年輕人來說是好事,至少比那些整日死氣沉沉的人有生機和活力。但是這樣的頑皮未見得是好事,隨便由他自己出去瞎逛,這不是出事了麼?但是轉念又一想,筆博都這麼大了,不應該再限制孩子們的自由。如果不限制他的自由,那麼再出事了怎麼辦?不詳的腦子里此時就停止在「再出事了怎麼辦」處停止運行,因為他始終想不出他此時正在想的這個問題的答案。
「不如帶他去算一卦,看看他近來的運氣,再根據運氣來定量限制不限制自由的問題。」這樣的想法一出來,立馬就解決了不詳的燃眉之急。在不詳他們生活的那個缺乏科學信仰的年代里,他們這批人還是願意把信仰更多的寄托在算卦先生的話上。因為算卦先生的話有時候也很準,當然,也有不準的時候。這東西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總之,真真假假,听點忘點,總比總是迷茫好太多了。
于是,不詳小心翼翼地上樓跟筆博商量著去算卦的事。在平時這樓不詳是絕對不上的,倒不是因為樓梯是木頭做的,而多半是因為自己的腿腳上這樓明顯太費力氣。筆博看爺爺坦誠來一回,于是也不好拒絕這事。再者是因為筆博從小受爺爺的封建思想燻陶,如今在腦海中已經形成多多少少有點迷信的這樣一個觀念。筆博剛大病初愈,這期間那家要多不景氣有多不景氣且快要面臨倒閉的雜志社竟然沒有來催他要一回稿,這不禁讓筆博有點失落。因為沒有催稿就意味著不會有稿費。人活一世,不為情所累就為錢所累,錢作動力,才能迸發出干勁。如今動力消失了,自己的干勁也隨之釋然,于是筆博便無事可做了。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就去算一卦,順便問問自己和劉熙照的緣分。
西邊的水庫像往常一樣,既沒有成群結隊前來劃船的游客,也沒有閑適的蛋疼的人釣魚,倒是這里永遠有一個攤子。那是一個破舊不堪的攤子,一看就知道這攤有點歷史了,攤上凌亂不堪的擺放著雜七雜八的對現代人來說莫名其妙的老古董玩意,唯一比較容易辨認出來的就是上面劃著奇怪線條的黃符。還有攤邊杵著一根髒的發黑但又光滑不已的棍子,棍子上飄揚一面威武的旗幟。當然,那旗幟並非五星紅旗,而是一個看上去挺能唬住人的八卦圖形旗。這旗上用標準的楷書寫著兩個字——算命。扯淡的是,「算命」二字下面還用英文翻譯一遍,曰「tellone-sfortune」。這大概是全世界最時髦最與時俱進的算卦旗幟,就連這麼中國的傳統文化都拽上了英文,看來地球村的實現已經指日可待。所幸現在的中國人都不太相信這些,也只有那些個老外容易被唬住。
筆博望著那面旗幟,看著那幾個英文字母,不禁聯想到大鵬的《**絲男士》里開頭的那個場景︰一個算卦先生認真地對著一個人說︰咱算命界從來都是講究自願,可是兄弟,知道我今天為什麼非要拉著你給你算一褂嗎?兄弟,你印堂發黑啊!接著鏡頭轉過去,一名黑種人大哥滿臉迷茫地望著那個算卦先生。想到這里,筆博猛地笑出聲來,聲音驚動了攤子後面被一本封面上是一個搔首弄姿的女人的雜志遮住了臉面的老頭,然後把這本見不得人的雜志立馬塞進底下的百寶箱里,接著他順理成章的從耳朵里掏出了耳機,里面豫劇的聲音依稀能听到。慌慌張張做完以上動作,廬山立馬鎮定自若起來,說道︰「早就料到你們今天會來,所以我回避了所有的顧客,為此也耽誤了不少生意,當然,我廬某人算卦不是為了錢。而是替人排憂解難。算的不對還請見諒,算的對笑納捧個場。」
「呵呵,早就听說西邊水庫有一位卜卦神人,今日一見實在是……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啊!」不詳早就听說過「廬山」的鼎鼎大名,但不知如何跟他客氣。面對這樣的算卦先生,于是開始擺弄起了早就不擺弄江湖客套話規矩,不過由于長時間未擺弄這玩意所以顯得生疏,中間頓了一下,隨後他便又機智地拿小學課本里的詩句來應對廬山。
筆博在一旁仿佛又听到山村小學里朗朗的讀書聲,覺得甚是無聊,便插上耳機就地蹲了下去歇腳。
「想必閣下就是當年大名鼎鼎的神盜李三手的唯一真傳大弟子不詳先生吧。先生大名如雷貫耳,當年先生在盜賊界叱 風雲好多年,可是後來瞬時便銷聲匿跡,江湖上再也沒有傳出你的消息,各路人士紛紛猜測您的去向,甚至有人傳聞說你被地下黨組織收買,被聘為御—用盜人。沒想到今日在這里遇見你,實在是幸會,久仰了!不過我對先生您後來的去向甚是感冒,不妨道出來听听。」廬山從躺椅上撲騰起來,整理好衣冠,拱手作揖,這種沐猴而冠的人看起來倒挺像個混跡江湖多年的人物。
不詳先生不禁在心里驚嘆面前此算卦先生怎會對自己的過往了如指掌,更何況還能一眼認出他來。想到這里,不禁暗自投體三分,但是不詳腦子里不解廬山的感冒為何意,只好指揀听懂的謙虛說道︰「哪里哪里,江湖上那些閑言碎語何時確鑿過,鄙人從未被任何組織收買,只是覺得做盜賊這一行太損陰德了。所以自從改革開放以後,我已經退山好多年了。」
「先生之言過哉!名門正盜,乃是專門盜取富人不義之錢財,用來扶危濟困,替天行道,怎麼會損陰德?」廬山深沉路線一路暢通,早已經忘記了剛才看黃色雜志睡著時的狼狽思想。
「廬先生是有所不知啊!」不祥故意隱瞞了往事的實情,畢竟那不是什麼光彩的。
廬山一看不祥似是不願提起往事,也就不再過問,聰明人會選擇做好自己分內的事︰「先生來,是想賞臉卜一卦?」
「我來不是給我自己算卦的,我是給背後的這位年輕人……」不詳說著扭頭看向筆博,可一扭頭便不見了筆博的蹤影,話說半截也停滯在了這里,一時臉色略掛難堪。
原來筆博蹲在不詳身後的一個石凳子上若無其事地听著耳機,沒有注意到兩人的互相寒磣,不過他瞅見爺爺扭頭看了一下,無疑那肯定是寒磣到了他這里,扭頭也是看他的,于是他便「騰」地站了起來。而此時不詳也恰好又把頭轉向了廬山那里,他們都非常巧合地避開了。筆博一看爺爺又把頭扭了回去,于是他又順理成章地蹲下了。不過筆博站起的那一瞬間被廬山捕捉到了,忙問︰「您身後的這位年輕人是?」
廬山問完這句話的時候,筆博已經再一次蹲下了。他一看剛問完這個問題那小伙子便又蹲下,嘴巴稍微張了一下,也沒說出話來。不詳更加郁悶,他也是準備介紹身後的這位年輕人來著,不過剛才扭頭看時那所謂的年輕人就沒影了,難道廬山長著一雙神眼能看到不成?不詳這樣郁悶著,他始終沒想到會往下邊看。此時,遠處走來一位看似非常有學識的中年人,衣著打扮異常整齊得體,一看就知道是當老師的,連走路都是悄無聲息,就這樣輕悄悄地走到了不詳身後。這位中年人叫錯正賢,是錯二的父親。雖然他生來就有著一個非常不體面的姓氏,但是人家的名字起得卻是非常的主流。錯正賢早些年頭確實是一位中學老師,後來莫名其妙地退休了。其實他今天是剛吃完午飯,準備跟廬山嘮嗑來的。不詳沒看到筆博跑哪去了,但是人家廬山已經問了,他也沒辦法,不管有人沒人只好向廬山介紹道︰「他是我的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