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脈象看,小姐乃中毒之相,不過小姐吉人天相,毒氣尚未攻心。要解毒唯有溫水藥浴,借汗液將毒氣排出體外。而後再輔以解毒湯藥,即可痊愈。」葛太醫捋著胡須,邊出府邊囑咐獨孤伽羅,「藥方我已交給楊管家了,此時大概藥已齊備。夫人擔心小姐,自可留步,不必遠送。」
獨孤伽羅止步,令其貼身侍婢瑾夏代送葛太醫。而後,折返我所居庭院。丫鬟早已依從吩咐,將沐浴用的熱水備好。她吩咐如詩︰「將小姐沐浴所需之物備好。小姐身子不適,須藥浴調理。」
幾個做粗活的丫頭提來兩桶熱水,而管家也將配好的藥材送來。獨孤伽羅便吩咐那些下人都退下,只她與如詩留在房里。她將藥材按照藥方所述一一撒入浴桶,浸泡片刻,又將我身上的衣衫褪去,抱著我放入浴桶中。不多久,我蒼白的臉上開始有了血色,緊蹙的眉也舒展開來,她才松了口氣。自我被賊人擄走,她很是憂心自責,想著或許她不帶我去上香,就不會發生這種事。連日來,她寢食難安,疲乏的臉色、暗黑的眼圈,也昭示著她對我的關切。遠處傳來幾聲雞啼,她一嘆︰「五更了。如詩,你在此侍候小姐藥浴,半個時辰後服侍小姐更衣休息。小姐身子不適,這幾日就不用去我那里問安了。」
「是,夫人!」如詩應道,欠身一福︰「如詩恭送夫人!」待獨孤伽羅走了,如詩便在屋里守著。室內的熱氣騰上來,飄飄渺渺,氤氳如霧。我在這舒服的藥浴中,意識漸漸蘇醒過來。當我意識到我在沐浴之時,思緒百轉,想著我被人追殺,李淵救我于危難,我為李淵將毒血吸出,之後的事,便不清楚了。為何會有藥香傳來,我為何會在浴桶之中?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突然從外頭傳來,聲音極為輕微,似乎來人也不想被人發覺。接著,房門被輕輕推開又關上。我听得水瓢落地之聲,剛欲睜眼看個明白,便听有些熟悉的怯怯的聲音喚道︰「二公子!」那聲音是如詩的,她口中的「二公子」莫不是楊廣?
我腦袋一個激靈,所有的疲乏一掃而空,所有的渾噩拋到九霄雲外,有的只是心中的戰栗。我明白此刻,我****著身子在沐浴。而他這個「二哥」,為何在妹妹沐浴之時光顧?我若是睜開眼,我能怎麼辦?對著他大喊「****」?這可是在古代,家丑不可外揚,如此一來,不是昭告天下,楊家兄妹的不倫不類不清不楚的關系麼?既然醒來無計可施,倒不如故作昏睡,眼不見為淨倒也省了不少尷尬。
于是我盡量放松心情,不去想眼前的尷尬處境。浴桶里散發出的裊裊藥香有凝神靜氣之效,我一動不動的閉著眼楮,好像是睡著了一般,只有濃密的睫毛不時的輕輕抖動。不加細看,很難察知我已經醒了。
楊廣狹長的眼楮微微眯起,靜靜地看著我。水霧彌漫之下,我蒼白的臉頰也有些紅潤,一身雪白的肌膚好似錦緞一般光滑,在柔和的燈光下,有著陶瓷一樣的美感。烏黑的長發一半輕輕的飄在水上,另一半蜿蜒在雪白的背脊上,顯得別樣的誘人。
我心底升起一種被人窺視的感覺,我知道楊廣近在咫尺垂頭看著我,可是我卻沒有也不能有絲毫的動作,只能裝作不知情。時間緩緩而過,室內的氣息靜謐詭異。再若如其事地裝下去,我都快窒息了。
「二公子,小姐藥浴的時辰到了,您也該去夫人那里請安了。」如詩可能是受不了這房中的詭異氣息,終于忍不住開言。
「你讓我回避?」楊廣冷哼,如詩合理的要求在他听來似乎極為不當。「好大的膽子,一個丫鬟敢教訓本公子如何行事?」
如詩惶恐地雙膝跪地︰「奴婢不敢!若小姐醒來,見到二公子,你要小姐如何自處?你難道要逼她再次輕生嗎?」她的聲音在細小顫抖,只有屋里的人才听得一清二楚。
「呵!」楊廣冷笑一聲,不再言語。屋里出奇地靜,而我的心跳得更快。生怕一不留神,便漏了餡兒。她俯身捏著如詩的腮,那似笑非笑的眼中透出陰狠之氣。「好,我走。你好好照顧麗華。」臨走,他將嘴湊到我耳畔道︰「听說,是李淵送你回來的?」他的聲音清冷,給這滿室的溫熱之氣頓時降了溫。
我心頭一震,難道他早知我已醒來,只是佯裝昏睡?我睫毛猛地一顫。他輕笑兩聲,轉身離開。听到他的腳步聲越來越遠,我才睜開眼。一股冷風吹進,我渾身一陣涼意。
「小姐,你——」如詩瞪大眼楮看著我,目中絕無半點喜色,更多的是驚惶無措。
我料想,她是因方才之事,怕我知道了什麼。我隨即惶然地看向四周,撫著額頭問道︰「我怎麼回來啦?」意識到自己一絲不掛地浸在浴桶里,臉上浮起一絲羞紅︰「這是怎麼回事?你先出去,我穿好衣服再喚你!」
「小姐,夫人吩咐,要奴婢伺候您沐浴更衣!」如詩說著,干手帕已撫上了我的背。伺候著我更衣。我還欲拒絕,怎料此時的我根本就使不上半點力氣。只得任由她為我擦干身上的水跡,穿好備下的睡袍。
「夫人?」我呢喃著,眼前浮現出獨孤伽羅那張雍容端麗的臉,目中總帶著些許慈愛憂傷。原來我還是回來了。難道這真就是宿命,我只是延續楊麗華的使命,沒有別的路可走。想起楊麗華,我不由記起前日的那一場夢。夢中,楊麗華分明告訴我,她並未自殺。府上的人,都以為我是因入宮選太子妃之事而自殺,而如詩偏偏告訴我,我是被楊廣糾纏逼不得已才自殺的。是自殺還是他殺,只有一人最清楚,那便是她的貼身丫鬟如詩。若真是他殺,如詩為何要說謊呢?如詩編造一個謊言,是為什麼?
一個心理****的楊廣就已經夠讓我傷腦筋的了,如今有多了一個心機深沉的丫鬟,這府上的人,可真難以琢磨。我輕聲吩咐︰「如詩,我想睡會兒,你先下去吧。」待如詩下去,躺在床上,想著這些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要理清楚該從何處著手?曾經以為,如詩這個丫鬟是值得信任的,如今還可以信任誰呢?我想到那個涉世未深的「三弟」楊俊。嗯,還是先睡覺吧。待明日那個黏人的三弟來了,再從他那兒套套話。
連續兩天都沒睡個好覺,國公府的高床暖枕還是挺舒服的,我一覺睡到晌午才起。由如詩服侍著洗漱之後,吃晌午飯。我想了解楊麗華究竟是個怎樣的人,遂拿著她的一本隨心筆記翻看。從她的筆記來看,她是個典型的深閨少女,除了與府中之人的聯系,還有一位閨蜜元妙可,但寫得最多的是楊廣。起初,她只是覺得楊廣對她分外關心,她也對楊廣很是依賴。之後,她漸漸覺得楊廣的關心有些不尋常,甚至有時候,楊廣會給她一些暗示或明示,希望他們之間的關系超越兄妹。她便開始經常邀楊俊來做客,借此逃避楊廣。楊廣依舊對她糾纏不休,甚至還向她表明了心跡,她拒絕了他,她知道他們之間這種不尋常的關系是不會有結果的,但她還很珍惜他們之間的情。我繼續往後翻,卻發現最後的幾頁被撕掉了。該是她得知待選太子妃之後的事,會是誰撕了這幾頁筆記呢?
「姐!」楊俊笑著跑進來,坐在我旁邊,手撐著頭盯著我看。「姐,你沒事吧?听娘說,你從永福寺上香回來就病了,還不讓探病。」
我才知道,獨孤伽羅隱瞞了我被賊人劫走之事,大概是怕事情傳出去對我選太子妃不利吧。我淡淡一笑︰「是啊,病了。鬼門關走了一圈,總算是回來了。」既然楊俊不知我被劫之事,楊廣又怎會知道是李淵送我回來的呢?他提及李淵又是何用意?我問︰「我听說,府上昨日來了位貴客?」
「你說李淵表哥啊?」果然,經我提醒,楊俊便將他所知道的,都說了出來。我才知,原來李淵和楊家還是表親。不過,我關心的還是他的傷,畢竟他是為救我才受傷的,遂道︰「听說,他是昨晚來的,還帶著傷。」我一手拿著書,一手捧著茶,似不經意的聊著。
「姐,你還真關心李淵表哥啊,也對,他是你未婚夫嘛。不過,你放心吧,娘早讓葛太醫給他看過了,沒事兒的。」楊俊眼楮發亮,一臉的八卦。
而我听了他的話,大驚之下被茶水嗆著︰「什麼?你說他是我未婚夫?」李淵竟是我未婚夫,這個消息絕對是爆炸性的。
「姐,你不會連這個都忘了吧。你們的婚約是早就定下的。說不定,他這次來京,就是來提親的。」楊俊依舊漫不經心地說著。
古人就是這麼無聊,偏要近親結婚。近親結婚是會貽害子孫的。我的腦袋里不禁浮現出一個畫面︰我的身邊圍著一群殘障孩子,哭哭啼啼地喚著「娘」。而孩子他爹卻狠心地扔下我們,去和別的女人鬼混。我猛地一甩頭,打了個寒顫,這種事情絕不能發生。「不行,我要去和娘說,我要悔婚。」我騰地一下從座上站起,竟和楊俊頭踫頭,兩人都倒吸一口涼氣,疼得夠嗆。
「小姐!」如詩帶著一丫鬟進來,正是獨孤伽羅的貼身婢女瑾夏。瑾夏向我和楊俊請安後,道︰「夫人讓奴婢來請小姐去偏廳會客。」
「會客?」我有些訝然,古時的女子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麼?遂問「瑾夏,誰來我家做客?為何讓我去?」
「是竇毅竇大人和其女竇惠竇小姐。」瑾夏道。她為人沉穩,從不多言,難怪能成為獨孤伽羅的心月復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