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眉眼一跳,腳步慌亂地出了延喜堂。
她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問題,今天的一切都不對勁。沈溪的反應,讓她琢磨不透。可以說,從她嫁入沈府後,就不曾有一刻放松過對前沈夫人所生孩子的監視。特別是從那好命的沈澤蘭嫁人後,她一半的心神都在錢氏的一雙子女上。她的計劃很順利,每一次算計都不曾失敗過。何氏知道老爺是不屑于內幃之事的人,這些年來她一步一步地計算著。
眼看著除去沈溪,接下來要對付的就是沈觀年。偏在這臨門一腳的時候,功敗垂成,還打草驚蛇了。何氏知道老爺定是懷疑了,而方才婆母的話,有在警告她的意思。只差一點點,何氏可惜得心肝脾胃疼。
失去這一次機會,下一次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眼看著,她的年紀就要到了。日後等沈溪嫁人,在想要借她對付沈觀年就難了。
何氏腦海里浮現突然哭泣的沈溪,決定去荷院。
房門被輕輕合上,屋子里的光線暗了下來。
躺在榻上的沈溪一直閉著眼楮,呼吸綿延而又緩慢,好似在深睡中。等房外的也悄然安靜後,沈溪倏然睜眼。
屋子正中間錯金博山爐里燃著銀霜炭,零陵香彌漫在空氣中,香煙繚繞,如夢如幻。可沈溪沒有那一刻如現在這般清醒。
她活著!
不是夢中,而是……
身子微微顫抖,沈溪從被褥中伸出雙手,細女敕白膩,不見粗糙,左手的食指也並未扭曲,還是好好的。
沈溪仿若瘋癲,把自己悶在被褥中,若不如此,她怕自己會瘋狂地驚叫出聲,可不行。門外的人並未離去。從看到那錯金博山爐的一刻,沈溪已經知道自己身在何處。這里是延喜堂的東次間,身下的彌勒榻是父親為祖母尋來的,以供她平日坐臥、日間小憩之用。
沈老夫人喜佛,早年在佛前許願,等沈淵殿前被欽點探花後,每日早晚必要在佛前誦經。身為孝子,又是為了他,沈淵自然是盡心盡力。這東次間,沈溪不是沒來過,從前她只是那默默站立一旁被人忽視,而這彌勒榻更是連觸模的機會都不曾有。
可誰能想到呢?
沈溪雙手用力捂著嘴,哭泣著。
她活著,這是真的。沈溪想要笑,淚水滑進唇隙。
下一刻,嗚咽聲回蕩在室內,哭得外頭的人心驚膽顫。銀簪嘴唇微,叫了小丫鬟跑去找祝媽媽。
房門被推開。
沈溪蜷縮在榻。
沈老夫人緩緩走近,把被褥掀開,帶著薄繭的大手輕輕摟住拱縮成一團的孫女。「莫怕、莫怕,有祖母在。小人兒,莫怕。」
嗚咽聲變成斷斷續續地抽泣,听得人更為心傷。
「你們都出去吧。」沈老夫人緩緩開口︰「去請了老爺來。」話音剛落,又道︰「若是老爺忙,便算了。」
祝媽媽應聲。她心知二姑娘是觸動了老太太,從前老爺小的時候,也曾有一次如此,把自己悶在被褥中,偷偷哭泣著。
沈溪把自己的腦袋深深埋入祖母的懷中,雙手緊緊摟著腰,不是沒有看見到那一瞬間的僵硬。她動了動頭,換了個舒適的姿勢,像個無助地小人兒尋到了溫暖的臂彎。
沈老夫人輕輕嘆氣,輕輕拍撫著。
屋子里的香薰裊裊繞繞,室內安靜舒緩。在沈老夫人的低聲細語中,沈溪逐漸平靜了下來。她回來了,回到幾年前,不是夢。真好,沈溪嘴唇微翹。曾經她一個人流離在外,幾經波折,想要回到燕京。路上種種遭遇,都不曾讓她松了信念。上一輩子,她欠了一個人太多太多,她把自己的兄長連累至死。這一次,她必然不會繼續做那愚笨不堪的沈二姑娘,在何氏母女的挑唆算計下,先被陷害推妹妹入水,憤怒的沈父把她送入寺廟修身養性。直到沈澤芝笈第之日的前一天,才被允許回府。不等她欣喜,就遭逢笈第日,被夫家退婚。董家當場改聘沈澤蘭,言辭懇切,話里話外指責沈溪言行不妥。父親當場未允,可在憤怒的沈溪大鬧董家之後,失望之下,松了口。
她深吸一口氣,眼里陡然乍現出猛烈的恨意,身子不禁顫抖了起來。
沈老夫人眉頭微皺,轉頭去看門外。
祝媽媽正請了沈淵……以及何氏過來。方才的腳步聲響起,懷中的孫女就開始害怕,這不得不讓沈老夫人深思。到底何氏做了什麼,以至于讓這個孫女惶然害怕到這個程度。若說之前沈淵對她說的話,只是讓沈老夫人有些懷疑何氏,那麼現在,是幾乎確定了沈溪這副模樣必然同何氏有關。
這是一個誤會,可對沈溪來說是個美妙的誤會。
沈老夫人輕聲道︰「祝媽媽,請太太去堂屋稍坐。」這是從前不曾有過的,為了以示親近,東次間里何氏如若己處。
「母親,老爺……」何氏心中憤然,將目光投向沈淵。
沈淵松開何氏情急之下狠抓住他的手,依然溫和地說道︰「快去,不是才說渴了嗎?祝媽媽,給太太泡壺香片。」
「正好有珠蘭花茶,老太太喜歡老君眉喝得少。」說著祝媽媽到了何氏旁邊︰「太太,您也嘗嘗老奴的手藝。」
話到了此,強留下來,反而難堪。何氏嘴角掛笑,親親熱熱地攜著祝媽媽的手往外走去。
「前些日子才喝過玉蘭花茶,還不知珠蘭花茶味道怎樣?」
「太太嘗過,想必是覺得好的。」
聲音遠去後,沈淵走近屋內。
此時,沈溪還躲在沈老夫人的懷中。
「母親。」沈淵快步上前,看了一眼好似要把自己全部縮到母親懷里的女兒,不太確定地往沈老夫人看去。
沈老夫人憐憫地看了懷中人,才對沈淵道︰「我欲讓沈溪留在延喜堂陪我這老婆子,直至她出嫁後。你看如何?」沈溪的婚事早在出生前就定下了,錢家同董家是世交。錢氏懷上沈溪後,董家上門為當時才三歲的董齊平求親,為兩家定下婚事。沈淵雖覺得不妥,更何況是男是女還未知。只是到底錢家只錢氏一女,終究是應下了。
原本沈溪前年笈第之後,就要嫁入董家。只是三年前,董家老太爺逝世,董齊平身為嫡長孫是為守孝三年。兩家婚事推遲,定在明年開春後。到了那個時候,沈溪就是十七歲了。這也是為何,在遭遇退婚後,沈溪的反應會那麼激烈。本就因董家之故拖了年歲,偏董家無恥當場退婚後改聘。三重打擊又在人的暗中挑拔下,沈溪激進地反抗,才一步步陷入何氏母女的算計。
上輩子的時候,沈淵之所以把沈溪送入寺廟,實則是為沈溪好。畢竟她婚事在即,若是傳出去陷害妹妹,必是名聲有礙。當時沈溪是以為祖母祈福的名義去寺廟的,這也是能得個孝順的名聲。可誰能想到幾個月之後,會遭逢退婚。
故而,沈溪其實並不很父親以及祖母。在那顛沛流離的幾年中,她才明白,比起何氏母女、比起董家人,她的祖母和父親實在是太好。上一輩子的沈溪,同祖母、父親都不親近,可出了上輩子那麼多的事情後,沈家依然包容她。
只可惜……
沈溪嘴里微微苦澀,是她不自知,竟然與人私奔。那可是實實在在的打了父親一記大耳光,名聲對一個在朝中為官的人有多重要,她不是不知。可那個時候的她,已經全然魔障了。
耳畔是祖母和父親的對話,一字一句仿若尖刀利劍。沈溪是愧疚地,面對溫言溫語,話里行間皆是為她著想的心意,她後悔痛苦。
「兒子自然听母親的,只是母親從來愛靜。」是怕女兒會擾了母親的清淨,反而惹了不喜。
「這有什麼,延喜堂里又不只一間屋子。何況我覺得溪姐兒是個懂事的,要不是銀簪守在門外。我竟不知她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哭得……哭得這般讓人心疼。我老了老了,也是心軟了。橫豎也就幾個月了,就是她有意見,只讓她來我面前說。」沈老夫人不願意兒子被後宅之事煩擾。
「她能有什麼意見。」沈淵笑笑︰「兒子听您的,何氏那里有兒子去說。這幾個月還請母親悉心教導,兒子有愧竟是如今還要母親費心。」本該是讓她安享晚年的時候,要不然也不至于連連娶妻,就是為了府中有掌中饋的人。
沈老夫人微微頷首,她也想看看這孫女是否真如何氏所說的……那般惡劣不堪。「三丫頭笈第的事,就隨何氏的心意吧。」
沈淵聞言抿唇。原本在何氏幾次軟言相求後,他也是心中有了松動,同意她打算熱熱鬧鬧地辦著笈第之事。雖未明說,但可以想見規模必然是超過前頭兩個女兒。
「好。」把溪兒送到母親身邊,想必妻子那頭也會有想法。再如何,何氏也是沈家的當家主母。在事情尚未有定論的時候,他不願駁了妻子太多面子。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家若不齊,何以能全身心投入政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