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婉如玉 《深海拾遺》系列:耕耘與收獲

作者 ︰ 逗比小小寶

每當我看到生機勃勃的莊稼,或是荒草叢生的農田,我總會提醒自己,我是一個農民,盡管讀了二十幾年聖賢書,盡管早已多年未曾耕作,那也不能改變我農民的本質,再不濟我也是農民的兒子。

每逢陽春三月,冰雪融化,萬物復蘇,旱地里的小麥便如蟄伏已久的蛙蛇一般,開始盡情的舒展筋骨,汲取那豐腴肥沃的土壤中的養分,吸收著溫和充沛的陽光,光合,蒸騰,呼吸,節節攀高,蔭染成一片。風吹麥浪,洶涌連綿,空氣都會泛著溫熱的青草香味,真是沁人心脾,余味縈鼻。不待五月麥苗便已沒過膝蓋,直逼腰間而去,接著便開始抽穗,揚花,灌漿,直至小滿到來時,籽粒漸漸飽滿,麥穗垂頭,壓彎秸稈。這個時期蚜蟲出沒,蔽日遮天,除了糟踐小麥之外,如飛蛾撲火般橫沖直撞最是令人討厭,那個時候不能穿黃綠色的衣服,騎單車上學更是要戴上眼鏡,否則,要麼衣服成了「粘蠅紙」,手到之處蟲死肚爛汁水橫流,要麼飛蟲入眼,連車帶人一並竄進麥田,被麥芒劃的體無完膚。

就在小麥悄無聲息瘋長的時候,農民們也半刻不得閑,除了灌溉、噴藥和除草之外,也到了種植水稻的時節。因為氣候問題,北方的水稻並不像南方那樣省心,一年一季的收成本就不高,還需耗費大把的時間和精力,但面食吃多了總得換個口味,所以即使再麻煩,水稻也是得種的。剛過清明,鄉民們便開始拾掇秧田,先是蓄足一田水,接著用鐵鍬將秧田分成一條條一米寬的矩形小塊,抿平了表面之後便開始將先年備好的稻種均勻的灑在秧田里,最後再用鐵鍬壓入泥漿中。為了防止麻雀偷食稻種,機智的勞動人民便會在秧田里插上幾個稻草人,夜里伴著此起彼伏的蛙聲也是十足的嚇人。最美不過人家四月天,植物似乎不願人類獨享這美好的時節,瘋狂的汲取著養分,半個多月的功夫,秧苗便已一尺多高,隨風搖曳,一片欣欣向榮,這一切預示著該插秧了。在我沒學生物之前,我一直都不知道為什麼非得要把長的好好的秧苗從泥里拔出來,然後洗干淨了再插到田里去,這種多此一舉的行為沒有意義也罷,更是讓秧苗受盡凌遲炮烙般的折磨,但我還是效仿著父母跟著做了,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助紂為虐。提秧苗是一個簡單而又粗暴的活兒,你只需要將褲管挽至大腿根子,坐在嚴重陷入泥中的凳子上,一撮一撮的將秧苗提起,這項工作談不上任何技術含量,一般是舉家出動,更甚七大姑八大姨也來幫忙,因此效率極高,半天功夫便可搞定。中午吃過飯,提好的秧苗便會一捆一捆的被扔到河里,涮去根部的泥土,接著再裝載上木架子車,一眾人便有說有笑的殺向稻田準備插秧。我幼時的那個年代插秧機還未普及,因此大都是手工插秧,相對于提秧苗,插秧可總算是有點技術含量了。大伙合理分工,一般都是大人插秧,小女圭女圭負責分送秧苗,我偶爾也會嘗試著去插秧,但大都沒有大人插的整齊。漫水的稻田里布滿了不速之客,每每插秧完畢,腿上便爬滿了水蛭,那個時候我們總會嚇得亂跳,母親則會按住我們,用手工捺出的布鞋底子將我們腿上的水蛭抽落下來,那時竟不覺得母親狠心了。

插完秧休息不了多久,就又該忙活著收小麥了,那個時候我們這些不愛學習的孩子最盼望收割了,因為有十天左右的忙假可以玩,也許這是和城里孩子相比為數不多的優越感吧。每年我們有兩個忙假,小麥收獲的時節稱為夏忙,而玉米收獲的時節稱為秋忙。每每在放忙假前,校長總會在主席台上講話,呼吁我們在假期完成作業的前提下,多幫助父母干農活、做家務,做新時期的優秀少先隊員,對得起黨,對得起自己胸前鮮艷的紅領巾,那個時候我們總會血脈僨張,但隨即伴著一到兩篇的假期作文被安排,我們滿腔的熱情瞬間消弭的所剩無幾。最早收割小麥是需要靠人力的,那個時候都是父母親戚一人一把磨得 亮的鐮刀,戴上遮陽的草帽,蹲在田里邊割麥子。有錢人家不願吃這個苦便會雇人去收割,那個時候便盛行著一幫以代割麥子掙錢的人,我們稱之為「麥客」,听起來頗有俠客風範,但其實卻也是相當辛苦的,背著鐮刀,背井離鄉,輾轉于麥子成熟的地方,割完了這片,還有一大片。父母怕我們被鐮刀劃傷,自然是不會讓我們幫忙割麥子的,因此我們的任務主要是撿拾散落在麥田里的麥穗,中午幫父母帶飯之類的雜活。收割完麥子接著便要月兌粒,最早的月兌粒方法很傳統,也很繁瑣,需要先準備一塊平整的小塊空地,然後將麥穗鋪散在上面,讓拖拉機拖著轆軸在麥子上反復碾,從而達到月兌粒的目的,這個場地我們一般稱之為「場」(二聲),碾麥月兌粒又稱之為「打場」,借風力去除麥粒中的麥殼和碎秸稈則稱之為「揚場」。整個過程前前後後要持續近一個周左右,每逢這個時候,我們全家便會住在場上,白天打場,熱的滿頭大汗,偶爾會遇到賣雪糕的小商販吆喝,父母便會給我和哥哥一人買一個,而從不舍得給自己買,我讓他們吃我的,他們則會意思性的舌忝一口,然後借口太冰,牙齒受不了;晚上我們則會在場上睡成一排,父母分居兩邊,我們哥倆睡中間,看著天空中皎潔的月,紛繁的星,听著不遠處草叢中蛐蛐的叫聲,一陣涼風吹過,愜意的進入夢鄉。後來收割機的出現將這一切變得簡單,我們少了辛苦,但同時也少了歡樂。

收完麥子也基本到了芒種時節,快速的耕完地,將玉米種下,接著便是曬麥子,最後到入庫,夏忙至此結束。

七月的天如火如荼,吵雜的蟬鳴總是提醒著你,夏天是一個躁動的季節,而想要消除這種躁動,就需要水的洗禮。水稻也不例外,它們如饑似渴地將稻田里的水喝的一干二淨,全然蒸騰到空氣中去,從而緩釋燥熱,為了它們能夠茁壯成長,我們不得不隔三岔五的去灌溉,農村土話里稱之為「漫水」。漫水是個耗時的活,因為河水一到夏天基本干涸,所以漫水大都要從井里抽水,而需要漫水的稻田實在太多,大家便會有秩序的排隊,一塊田一般需要漫水兩小時。此時正值暑假,因此漫水的工作大都由我們哥倆負責,白天漫水一把鐵鍬足矣,晚上漫水則還需一台手電筒。相對于燥熱的白天,我更喜歡晚上漫水,一般是哥哥負責檢查水渠,我負責檢查「疆」(稻田之間間隔的小 ),此舉是為了及時發現其中暗藏的被田鼠挖通的漏洞,避免肥水流了外人田的悲劇發生。檢查完畢我便會坐在到田邊,感受著陣陣涼風,欣賞著閃爍飛舞的螢火蟲,聆听那片片蛙聲,宛如稼軒的詞一般美:「稻花香里說豐年,听取蛙聲一片,」(當然,那時我還沒學過這首詞)。此外,稻田也是需要經常除草的,稻田里除了滿是浮萍之外,最主要的雜草是澤瀉和稗草,那時我根本分不清稗草和水稻,經常會因誤拔了水稻而被媽媽訓斥。

暑假臨近尾聲的時候,一般是玉米快要成熟的時節,那時候母親總會時不時的去地里掰許多女敕包谷角兒(女敕玉米棒子),回來在大鍋里一煮,全家人人手捧一根女敕包谷角兒,吃的津津有味,只是後來吃的太多,傷了,到現在再也不喜歡吃那玩意兒。剛開學沒多久,便又要放秋忙假了,因為到了收獲玉米的時節,在沒有玉米收割機的年代,只能靠徒手掰玉米,一人一雙手套,一次兩行,來回反復,直到掰完為止,盡管戴著手套,虎口也經常被劃傷。累了便坐在玉米秸稈上休息,那時地里的昆蟲是比較多的,蛐蛐,螞蚱,蝗蟲,馬陸,甚至還有蜘蛛,但給我印象最深的還是馬陸,那時不認識它,見他跟蜈蚣相像,便總把它當作是蜈蚣,但它不咬人,模起來滑溜溜的,還蠻好玩。一到兩天的忙碌之後,我們便會坐在裝載著滿滿的玉米的拖拉機頂,享受著豐收的喜悅,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家。這之後便是將玉米苞葉剝開,便于懸掛,我們稱之為「pia包谷」,等將所有的玉米都剝完苞葉,便開始將其編成玉米辮子懸掛于屋檐或房梁之下,待到寒冬閑時再一一剝粒,那個時候家家戶戶里里外外都是黃澄澄的玉米辮子,豐收的氣息不言而喻。

國慶時節,也是水稻成熟的季節,放眼望去,飽滿的稻穗早已彎下了腰肢,在晚秋的夕陽下金光燦燦,好不迷人。水稻也是用鐮刀人工收割,但因為種植面積較小,所以工作量並不大,基本半天足矣搞定,但月兌粒卻相對麻煩很多,那便需要一種叫「打稻機」的機器月兌粒,這種機器構造很簡單,一台電機連著一個大大的滾軸,滾軸上是一些鋼環,機器通電後,只要手持一撮水稻,將稻穗垂在高速轉動的滾軸上,幾秒鐘的功夫便能完成月兌粒,大家都是排著隊去打稻,鄉鄰之間也會互相幫忙,有說有笑,場面甚是熱鬧。因為這種機器比較危險,所以小孩一般是不會被允許打稻的,他們的任務主要是負責稻草的搬運,而這些稻草後續則會被辛勤的父母編織成簾子,變賣得錢,養家糊口。

自從上高中後,我離開農村,基本月兌離了農活,再到後來,家鄉發展,農田基本被全部征用,少有的也都改種經濟作物了,吃的糧食也都不再是自己親手種植的,這一切的改變更是讓我懷念幼年時耕種的記憶,雖然辛苦,但卻快樂。

正因為如此,從農村走出來的孩子大都堅信,只有勤奮的耕耘,才會有豐盈的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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