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白的炊煙從蘇家村的家家戶戶中裊裊的升起,混在清晨的還未散盡的霧氣里把蘇家村籠罩的仿若仙境。其實在很久之前,蘇家村還真得過一個「神仙枕」的美名,因為方圓百里,蘇家村是距離玄妙觀最近的村子。好多慕名而來的人,無法在玄妙觀內留宿,都選擇在蘇家村里的農戶家歇腳,久而久之就有了這樣一個名號。可隨著玄妙觀的衰落,現在已經很少有人提起了。
蘇家老宅坐落在村里最好的地段上,鄰著村中的主干道,但卻有那麼點鬧中取靜的意思,位置極好。因為是氏族村莊,除了幾個外來戶,大家都沾親帶故的,所以平日里雖然大家不大看得上蘇老太的為人,但是對蘇老爺還是服氣的,故而,蘇家老宅在村里的風評還算不錯的。
那日晚上蘇純生沒有回來過夜,蘇老爺問起來的時候蘇老太才交代說是去杜家吃酒了。蘇老爺一听說是去了杜家,就知道杜忠山還是老謀深算,自覺從自己手里討不了什麼便宜,就選擇了蘇純生下手。
心中就有些擔心蘇純生斗不過杜忠山,答應下什麼吃虧的條件來,可復又想著自己的兒子的自己清楚,對自己那是言听計從的,給他個膽子都不敢私自做什麼主,遂也就稍稍放了些心,只等著蘇純生回來听消息。
卻說次日蘇純生早早的起床,隔著門對蘇二哥告辭了幾句,就卡著點往蘇家村趕了,蘇純生是個心里裝不住事兒的人,雖說晚上最後迷糊著了,可一晚上睡的也不安穩,早上醒來想起自己背著蘇老爺答應了好些事兒,心下更是倉皇起來。
一臉心虛的蘇純生頂著一副熊貓眼排在早上等候出城的隊伍里顯得格外醒目,以至于被看門的校尉重點檢查了好多遍才放他出門。
等蘇純生趕回蘇家老宅,一干人等都已經吃過早飯了。蘇老爺抬頭看到蘇純生本來準備立刻就要盤查個明白,可見他一臉萎靡,也只好讓王彩霞簡單做了點吃食讓蘇純生先吃了起來。
「純生啊,你昨晚在哪里過的夜啊?不回來也不知道讓人稍個信兒回來,讓家里人擔心。」蘇老爺看著蘇純生吃的差不多了這才開口發問。
「昨晚從杜家出來城門關了,我就回鎮上咱家的宅子里歇了。」蘇純生咽下最後一口面糊糊,總算是胃里有了點東西,心不那麼慌了。
「杜家也沒留你啊,那麼大的宅子,就沒個讓你睡的地方?你二哥如今正是用功的時候,你半夜去打擾他,今兒白天估計又沒精神念書了。」蘇老太在旁听著,忍不住出言埋怨起來。
「是我自己沒留下。」蘇純生不知怎的,今天進門看到蘇老太,覺得自己的娘跟記憶中那個可愛可親的身影有了很大的不同,可這念頭一起,就被他自己立馬掐滅了,不管怎樣,那是把自己拉扯大的母親,自己都要好好的孝順她。
「昨個兒在杜家,你們翁婿倆個都說了點啥?」蘇老爺並沒有阻止蘇老太插話,淡淡的接過話頭繼續說。
「爹,我……我昨天見著海燕了。」蘇純生緊張的舌頭都有些不靈活了。
「算算日子,玄妙觀的法事也應該結束了,海燕可大好了?」
「爹,好不好的,你不比我知道的清楚麼?」蘇純生看著蘇老爺那副事不關己的超然態度,憋屈了一夜的糾結讓他第一次對蘇老爺說話用上了反問的語氣。
「純生啊,我知道肯定是親家翁跟你說了不少的話,海燕這件事情上,你對你娘可能有點誤會,我們之前不告訴你,也是還沒弄清楚狀況,不敢讓你傷心啊。」
「……」蘇純生低著頭並不跟蘇老爺對視,默不作聲的盯著自己的鞋尖。
「當時村里傳的有鼻子有眼的,你娘她又是那個性子,不自己親眼見了,啥都不信,你雖然去看了,可也就那麼一會兒,你娘她是擔心你被騙啊,你是從她肚子里爬出來的,她能不一輩子都為你打算麼?」蘇老爺說完,給了蘇老太一個眼色,多年的夫妻,配合起來那叫一個默契。當下蘇老太的眼淚就濕了眼角,拿著個粗布帕子似模似樣的擦起淚來。
「唉,唉,兒子當然知道,娘啊,你別哭啊。」一見老娘落了淚,蘇純生哪里還顧得上心中的那點兒疑惑,原本想好要問個清楚的話,早就不知道飛到哪邊兒去了。
「純生啊,你一直是個孝順孩子,你一定能理解你娘的一片苦心的是不是?」
「理解,理解。爹,你快勸勸娘啊,可不能哭了,這春天了,娘的氣喘病本來就容易犯,可不能這樣哭啊。」
「孩兒他娘啊,別哭了,我這跟純生說事兒呢,你出去看看院子里收拾干淨了沒有,廚房里的午飯準備起來了沒。」
「噯。」蘇老太嚎了兩嗓子,正覺得口渴,麻溜兒的下了炕,順坡下驢的撩了簾子出去了。
「純生啊,你給爹說說,海燕的事兒,杜親家是什麼意思?」
「海燕從玄妙觀回來,好了有六七成,就是不能受刺激,受了刺激就有些不認人,犯糊涂。」
「哦,這樣啊。」
「爹,你先看看這個,是玄妙觀凌真法師寫給岳父的信。」蘇純生從懷里掏出凌真法師那封信,交到了蘇老爺手上。
「好。」蘇老爺接過信,越看臉色越黑,當下恨不得把蘇老太揪過來暴打一頓才好。
原來只以為是打斷了杜海燕的治療,可沒想到,那個老婆子,竟然差點點了人家玄妙觀的房子,要知道,就算是玄妙觀大不如前了,可這地方上的官,可不敢有些許輕視之心,那副御賜的牌匾,可不只是掛著好看而已。
「爹可看完了?」蘇純生看著蘇老爺拿著信沉默半晌,忍不住出聲相問。
「唉,你這娘村婦一個,頭發長見識短,闖下了這般大禍,也沒給我透底,我還以為只是小事,也沒事先告訴你,這回讓你在杜家作難了吧。」
「沒事,沒事。岳父是個通情達理的人,並沒有提什麼要求。」
「杜親家為人寬厚,想必也沒舍得為難你,說吧,你都應承下啥了?」
「岳父想讓我跟海燕搬回鎮上的宅子上去住,這樣離得近點,他也好方便照應。」
「嗯,還有麼?」
「還有就是我提了讓晴兒姐過繼到杜三姐名下,可岳父並沒松口說同意。」
「晴兒姐的事,你是她父親,你自己能做主,我就不說啥了,可這鎮上的宅子,現下是你二哥住著,這馬上就要春闈了,在鎮上對他攻讀跟結交朋友都很有幫助,這……」
「爹,我考慮過了,橫豎春闈也就下月了,不差這一個月,我再去找岳父說說,等二哥過了春闈再搬不遲,再說,家里的春耕我還要看著,等忙完了回鎮上再上工也使得。」
「這回委屈海燕了,出事的時候,咱家的人正好都不在,你大哥在礦上走不開,你大佷子去押鏢了也不在,給你四弟跟四弟妹稍了信兒去現在也不見回音,估計又鑽到林子里頭去了。咱家沒幫上忙啊,倒是麻煩杜親家操持。」
「有啥委屈的,海燕趁這個機會,正好跟岳父他們緩和一下關系,也是個好事。」
「也是。海燕這些年,跟杜親家那邊是來往的不太勤快,患難見真情,這遭事兒過了,應該會好一些吧。話說回來,你們這搬來搬去的,也怪麻煩的,反正鎮上宅子里,家什什麼的,都是現成的,你們到時直接收拾幾個包袱去住就成了,省得勞師動眾的。」
「爹這麼說就這麼辦。兒听爹的。」
「嗯,還有一樁事,海燕如今的情況,估計也管不了什麼事兒了。她那幾個嫁妝箱子,就讓你娘替她保管著吧,你覺得可妥當?」
「還是爹考慮的周到,不愧是當過大掌事的人。」蘇純生脆聲應著,听著蘇老爺一樁一樁的替自己安排,一點都沒有怪自己自做主張的意思。反而順著自己的意思,提都不提讓他休妻的事,還同意讓自己搬回鎮上住,心頭暖的有些發燙。
「好了,這事兒就這麼說定了,你先下去休息一下吧,順便把你娘叫進來,我得好好說說她。」
「不用,不用,爹,娘她也是掛心我,雖然做的事情欠妥了點,但也是一片好心,你別說她了,都一把年齡的人了。」蘇純生連忙站起身來擺著手給蘇老太說情。
「行了,你別為你娘說好話了,去吧。」蘇老爺見蘇純生真的沒有一點怨懟的情緒,是真心的信了自己的說辭,心中大定,對著蘇純生揮揮手讓他下去。
「噯。」蘇純生這時確實也乏的很了,受了那麼大的刺激,晚上又沒睡好,再加上又趕了那麼久的路,這一下子卸下了思想包袱,整個人就忍不住犯困,上下眼皮都打架了。听了蘇老爺的話,也就順從的起身回房補覺去了。
「哼。杜忠山啊杜忠山,手里這麼好的牌,就這麼扔出來了,我看你這麼些年來,還是沒什麼長進嘛,嘖嘖。」等蘇純生退下了,蘇老爺彈了彈手里的信紙,低聲的喃喃自語,臉上的表情有種說不出的陰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