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長平王妃章幼靈坐在王府的馬車里,一路上伴著車輪轉動的轔轔聲抵達長平王府門口時,她的心緒已然完全地平靜下來了,並開始有些許的為自己早先在紫宸宮里沖動的舉止暗生了一絲悔意。
雖說她之前是陪同妯娌承康王妃去拜見皇後的,但然則她的心中又何嘗沒有一絲的向皇後求援尋助的心態呢?
只是對于出身驕傲高貴的長平王妃章氏而言,要她去求人,也著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
章氏她順風順水的前半輩子,是向來不需要去求人的,但是現在的長平王妃,也是實在沒有什麼其他辦法了。
她母家那位與長安老王爺相交很是不錯的老父親,而今已然去世了兩年了,府中也就再沒甚麼人能替她在長安老王爺那頭說說好話兒了。更何況長安老王爺如今年歲也大了,很久都不太管內宅之瑣事,整日里老王爺便只是逗逗鳥兒、溜溜貓兒的,日子過得好不逍遙快活。
而成康、長平、懷廣三位親王又恭敬孝順,所以三個王府中大事小情,還不是如同三家並未分家受封之前一般,全然都要听長安王妃楊氏做主的麼?
而她那位現今時任龍武將軍的兄長章幼儀,如今在大宸的極南之地——鎮南關,已然駐守邊疆兩年多了。兩年多來,他們兄妹二人也是聚少離多的。
章幼儀統共兩年中也才因述職之需而回過長安城一次而已,對于這對血親兄妹來說,那麼珍貴的相聚時光,她這個做妹妹的又如何能淨說些糟心的事兒,讓馬上又要即將遠行的兄長平白多添憂慮呢?況且她的煩惱也並不是兄長可以幫得上忙的。
長平王妃章氏的兄長龍武將軍章幼儀,如今已經二十又五了,卻偏偏仍未成家。故而章氏有時候覺得自己受了委屈、心里難過著,可卻連一個可以听她排解苦惱、控訴委屈的嫡親嫂嫂都沒有。
她家的兄長心性太高了,奈何她卻不忍責怪。兄長心底的隱痛她也是知道的,甚至還是最早知道的一個人,可她偏偏也是無可奈何罷了!
承康王妃戴氏雖然也是「嫂嫂」,可實際上畢竟只算是她的妯娌罷了。便是承康王妃戴氏為人再好再和善又能如何,戴氏也是全心全意撲在封氏一族上的,又如何能將章氏的愁苦感同身受呢?便是與側妃楊氏之間的這些事,戴氏同情她或許是有的,但是若是要她如何想轍幫自己,卻是不能夠了。
她的兄長實在是太過于痴了,何以如斯難為己身!竟然為此事經年不願回京?
便是「襄王有意」,奈何「神女無心」矣!就連她都明白,兄長與那個人之間是決計不可能有甚麼結果的,可是她家兄長又如何能不知呢?
長平王妃章氏只希望自家的兄長,能夠早日放得下心中那份郁結,至少不要令其惡化變城了一個死結才好!更加萬萬不要像自己一般,終日為心傷所累,卻苦苦而不得解。
然則這事談之容易,做則難如天矣!
馬車微微一晃,車輪子「咯吱」、「咯吱」的聲音也停了下來。長平王妃就听見貼身伺候自己多年的心月復侍女玲瓏兒恭聲道︰「王妃娘娘,咱們這便到府了。」
玲瓏兒掀起馬車門簾,露出她那張頗為清秀而干練的俏臉。她自己先是當先踏上早就放置于車下的腳塌子下了車去,然後復又伸手扶著長平王妃小心翼翼的下了馬車。
王府門口的小門童見了,忙快步迎上前來,滿臉帶著活潑的笑,歡聲道︰「王妃娘娘!是王妃娘娘回來啦!」
長平王妃章氏的臉上此刻便微微帶了絲溫和的笑意,一點螓首便是應了。
玲瓏兒卻皺起了眉頭,斥道︰「柳九兒,你這只潑猴兒,做甚麼對著王妃娘娘這般嬉皮笑臉,好生放肆!」
柳九兒卻不怕她,嘻嘻一笑,復又對玲瓏兒吐了下舌頭,好不活潑的樣子。
長平王妃章氏卻不以為忤,微一擺手,反倒是勸道︰「玲瓏兒,小九兒他還小著呢,你就不要再束著他了!這府中本就規矩大的很,也就是在咱們跟前他能自在些罷了。」
原來,這柳九兒正是長平王妃章氏嫁給封珜時,所帶來的四房陪房之一,柳家的第九個小子。
章氏與封珜本是在封宸還未登基、尚在逐鹿天下的第二年里于軍中大婚的,所以作為封珜的隨軍夫人,那幾年她的身邊也只有貼身侍女玲瓏兒一人而已。
後來封宸登基稱帝,封珜受封長平親王,章氏也就成了這長安城長平王府的當家主母,府中地方又大,也就可以安置些人口了。
章家老父遂特意從臨淄章府中,千挑萬選的又挑了三名頗有幾分容貌才情、又識字守禮的大丫鬟,派往了長安城為剛剛當上王妃的女兒幫襯家事,分別便是璇璣兒、琳瑯兒、琉璃兒三名大丫鬟。但由于懷廣王名諱里就含了一個「瑯」字,故章家老爺子便做主,給琳瑯兒易了名字,改喚她作「琥珀兒」。
于是加上了原先便一直跟在長平王妃章氏身邊的玲瓏兒,這四名女子便成了長平王妃身邊得力能干的「玲瓏、璇璣、琥珀、琉璃」四位內府管事。
同時,章家老爺子還在自家府中張羅準備了四戶各有所長的家生子,做為長平王妃章氏的陪房,這便隨著璇璣兒、琥珀兒、琉璃兒一齊遠赴定居在了長安。
分別就是那仇、方、甄、柳四戶人家了。
且不論這四姓陪房都是章府極為妥帖的家生子,甚至柳管事的娘子柳大娘、還曾做過長平王妃章氏的乳母,是最最妥帖不過的幾戶家人了。
而柳大娘又是個能生養的,與柳管事統共有了九個小子三個閨女,本來就是小門小戶的,孩子太多了、名字自然也就取得愈發的含糊了——小子們按照長幼排序,依次便是柳大、柳二、柳三,一路排到了柳九兒那里;閨女們就三個,名字倒是好取上一些,便分別取名為︰春娘,夏娘,秋娘,便是算完事兒!可惜柳家算是缺了一個閨女,否則再加上個柳冬娘,才算是真正的意全人更全呢。
這柳九兒正是長平王妃章氏的乳母柳大娘的老來子。長平王妃章氏在軍中成婚時柳九兒才剛剛滿了周歲,而如今他也不過是個虛歲才八歲的小童子而已,府中別的差使還做不得,只先在門房領個差事先跟老爹哥哥們學著罷了。
柳九兒性格也全然不似他老爹柳管事那般的老實巴交,反而是活活潑潑、十分機靈的小樣子,故而長平王妃章氏平日里也多縱容一些,讓這家生的小兒多得一些自在快活。
玲瓏兒卻是不贊成的,抱怨道︰「娘娘著實不該這麼縱著這只潑猴兒,免得他越發得無法無天了去!這般的不守規矩,總有一天是會給王妃添麻煩的。」
長平王妃章氏卻自嘲一笑,不甚在意的道︰「虱子多了還不怕癢,況且本宮本已這般田地了,還怕甚麼麻煩不成?」
玲瓏兒心里一嘆,只能不再接這個話茬兒,遂復問柳九兒道︰「小九兒,玲瓏兒姐姐交代給你的事情,你可有好好兒轉達給你家大兄?」
柳九兒嘻嘻一笑,脆聲道︰「您便將心肝兒放回肚子里面去罷,姐姐還不信小九兒嗎?小九兒是早早就跟大兄說過的了,大兄也說了,請姐姐您務必放心。不僅是他那邊兒會時刻留意著,還讓我的其他哥哥們當值時權且都替姐姐當起心來,如果還有甚麼不妥的,大兄自會告訴我的,屆時小九兒便進內院里尋姐姐去,絕對耽誤不了事情的!」
原來王府里的規矩大,每日里只要酉時一過,內府的門匙就必然要落下了……屆時除了內院巡院的護衛之外,外院的其他男僕家丁家將都是等閑進不得內院來的了。
而玲瓏兒交代給柳大辦的事情,白日里卻還當真不方便回報的,便只能等到晚間了。而柳九兒尚且是名小小幼童,內外院的門鎖限制便不太約束他的,故而落匙之後若是想不驚動任何人的進內院里尋人,那也就只小九兒可以罷了。
玲瓏兒點了點頭,嚴肅的對柳九兒小聲道︰「如此那便是最好不過了。另外,記得告訴你家大兄他們做事務必要當心,也不要做得過了,否則若是引人注意懷疑,那便不好了的,是會平白給王妃娘娘惹麻煩的。」
話罷玲瓏兒扶著王妃章氏便邁進了府門,臨走前還不忘重重的點了一點柳九兒那顆光溜溜的額頭,小聲嚇唬道︰
「若再像今日一般跟王妃娘娘沒大沒小,當心我去告訴了柳大娘,看你阿母還不狠狠整治你這潑猴兒不可!」
柳九兒左右搖擺撥愣著那顆大大的腦袋,笑嘻嘻的躲避開玲瓏兒的手掌,頭一扭、便伴著一陣「咚」、「咚」的腳步聲跑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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