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封宸和沈溯伊原先的打算,是繞過平陽城直接北上的。
他們敬重霍老將軍的為人,本就不忍叨擾平陽城。且時為夏季,野外物種繁多,大軍所剩糧草雖然不多了,但山野之中遍地野菜山菇、飛禽走獸均可果月復,而且也可沿途補給,就實在不願近平陽城的百里之內索要平陽百姓的生活所需的。
不曾想還未走出幾里地,前方的斥候便快馬回來稟報,說是發現去下一城鎮的必經之路要途徑一個峽谷,而峽谷中隱約發現有燕平軍埋伏痕跡。
封宸和沈溯伊听罷,不由又是愕然、又是哭笑不得!
竟然又是遇到燕平軍?!
二人這般反應,實在是因為這一年半以來,江中軍的眾將領已然人人發現了這個怪異的現象——那就是這個燕平軍擺明了就是故意和他們江中軍打擂台作對的嘛。
雖然大家都是不明所以,但是以過往的經驗來看,和燕平軍如若兩軍相逢,則必然一戰,且多半是無緣無故、沒有絲毫好處的一戰了!
在江中軍眾將帥眼中,那燕平軍簡直就是「不宣而戰」,「無因而戰」,「無果之戰」的「三無」集于一身的瘋狗一般,對己方是緊追不舍,緊咬不放的。
封、沈二人與軍中諸將一番商議之下,終于決定不再因為無謂的意氣之爭,平白累得將士徒增傷亡。
遂二人決定親自去求見平陽城主事的霍老將軍一面,去請霍老將軍通融一番,允許他們的江中大軍在平陽城內借道行軍。
並對霍老將軍再三保證︰江中軍只是借道而過,絕不在城中停留一日,也擔保手下的將士絕不擾民傷民或取一絲一毫民財民物。
如果他們能從平陽城內的南北二門之間徑直穿行而過,那便可另尋路線北上行軍了,可以不生沖突得回避開燕平軍前面峽谷中的埋伏了。
霍世均並不是一個頑固不化的人。相反,若是生在太平時代,他甚至可以成為一位極會變通的利國利民封疆大吏,否則也不可能想出那般才智深遠又十分變通的「平陽城犒軍」之策了。
基于封宸、沈溯伊起兵至今一年半來的表現,還是堪稱仁義之師可以信賴的,否則之前也不會率領十萬大軍故意避平陽而行。所以對于他們江中軍折過頭來請求要借道之事,霍老將軍也便沒有再過多的留難,便點頭的允了。
所以在封宸的江中大軍如此的不費一兵一卒,從燕平軍埋伏的後方借道從容避去的三天以後,听聞此事的燕平軍大元帥過戩敖之盛怒,則是可想而知的了!
過戩敖即刻率領大軍,奔馳而來直逼平陽城城下,嚴詞要求霍老將軍打開城門,也放燕平大軍通行追擊江中軍。
而霍老將軍一看城下怒氣勃發的過大帥,和十萬北地而來人高馬大人人狀若小山般的燕平軍,如何敢再放他們進城,城中百姓豈不又要遭殃了?便吊起城門,拒絕了燕平軍的要求。
平陽城易守難攻,若是城門大閉之後,便是剽悍勇猛的燕平軍,想要打下來,也是要損兵折將的,過戩敖也是不願讓手下子弟兵做這般無謂犧牲的。
不過剛好,燕平軍之前所埋伏的那個峽谷,其實正是前朝歷時百年才修建而成的防洪大堤所在。
而盛怒之下的過戩敖一時激怒、不顧後果,竟然下令囤積火藥,炸斷峽谷中大堤,引洪入平陽,向對封宸大軍施以援手卻不肯對己方借道放行的霍老將軍施之報復。
本來按理說,大堤炸斷後平陽城也只會略有小小水患。過戩敖也知如此才敢這樣做,其實只是想借此法發泄一下心中郁結罷了,並沒想真給平陽城造成什麼大的傷亡。畢竟在他看來,這與圍堵江中軍和封宸作對不同,欺辱百姓實在非英雄所為,他過鵬舉還是不屑為之的。
不曾想到的是,天不作美,時為雨季,在大堤真的炸斷後,竟然還偏逢接連數日的大暴雨。
于是乎洪災一發不可收拾,上游洪水霎時淹沒了半個平陽城!
更可怕的是洪水過後留給平陽城一地腐爛死掉的動物尸體和無辜百姓的尸首,而活下來的人甚至比死于洪澇之災的人還要多,導致了滿城死尸竟無人掩埋。
而活下來的人雖然也有一些,但百姓家中的糧食,還有城中守備府的存糧早就被洪水不知沖去了哪里。
再等到由于浮尸腐尸過多引發了瘟疫之時,活下來的人就更發覺一切都已經回天乏術了,平陽亡矣。
而一代仁將霍世均霍老將軍,並沒有活著見到疫情到來的時候。
他在洪災襲城之時,躍進水中將一名即將被洪水沖走的幼童托起,剛剛送至孩子的父母手中,老將軍還未及爬上高地,便被下一波洪浪沖垮的民宅狠狠得拍在水底下了。
而當封宸、沈溯伊驟然听到平陽城遭遇洪災的噩耗時,江中軍已然行軍于幾百里之外了。
不顧封宸阻攔,再度拍馬掉頭趕回去的沈溯伊,行至那個十日前還曾途徑、滿城安居樂業的平陽城時,再入目所見的便是那到處堆積成山的浮尸,以及水災過後滿城疫情蔓延、形同煉獄般的平陽了。
沈溯伊並不知霍老將軍已經在洪災最初那兩日死于洪水塌房之下,還在不顧極有可能被感染上瘟疫的危險,拼了命將霍將軍府中陸續死于瘟疫的遍地死尸一具具的找了個遍。
當然她肯定是不可能在守備府找見霍世均的遺體了,不過沈溯伊卻意外的在霍家祖祠里找到了那個當時雖未染病、卻早已餓得枯瘦如柴只剩一口氣的霍清瑤。
幾百年富足康樂的江南一方樂土,就那樣先是遭遇一場決堤水患,再是接連幾天的瓢潑雨災,活著的人要忍受饑餓和傷痛,最後迎接他們的卻還是遍地死尸引發的瘟疫
平陽城徹底的毀了、亡了。
百年基業,毀之一旦。流連失所,再無家園。
沈溯伊為了讓平陽城的瘟疫不至于再擴散開來,只能強忍哀痛,帶著城中僅剩下的不足一千人的幸存軍民,放火燒掉了城中死難鄉鄰同胞那堆積成山的尸骸。
牽著戰馬步行著帶領平陽所剩不足千人的幸存者、還有霍世均霍老將軍的遺孤霍清瑤,一路北上追趕上了江中大軍。
而沈溯伊在那一路中,眼眶都是通紅若血!
那是沈溯伊有生以來第一次帶著負面的情緒去憎恨一個人。
她深恨那個雖兩軍多次對壘、卻始終不曾謀面的燕平軍主帥過戩敖。
封宸听聞回營後的沈溯伊描述了平陽當時的慘狀,也被深深的震驚震動了。當他阻止沈溯伊回去的時候,平陽還只是遭遇炸堤泄洪而已,所以他本以為平陽城並無大患,就算略有傷亡也必然是霍老將軍應付得來的,卻不曾想幾日以後已然是滿城冤靈。
封宸和沈溯伊本打算將平陽城幸存的軍民安置去後方的江中軍家眷行營里,遠離前方戰場也更安全一些。
不料霍老將軍遺女霍清瑤卻來找沈溯伊,直言只肯跟著她,否則寧願離開江中軍。
沈溯伊淺談之下意外發現霍世均的孤女霍清瑤,竟然也是位從小勤練武藝、熟讀兵書的難得巾幗女子,又兼之心中對其頗多愧疚和憐惜,便將其放在身邊破格提拔……
往後的沈溯伊便一改過去遭遇燕平軍時的戰略,而是每逢燕平軍則必戰到底!
而但遇燕平軍,霍清瑤總是第一個站出來主動請戰出擊的將領,沙場上悍不畏死、所向披靡。
然而沈溯伊直到在封宸起兵第三年時,終于徹底擊潰燕平軍之後,都一直不曾曉得,那個令她恨之入骨、後來又戰敗失蹤的燕平軍主帥過戩敖,居然就是曾經那個她十四歲時躲在樹冠中看她看得怔了神、又與她一夜把酒言歡來自北地的「鵬舉大哥」。
更不知道的是,過戩敖對她沈溯伊志在必得的執念,究竟有多麼的深沉。
能令過戩敖為其寧失天下的女子,他此生又怎麼可能放得過?
哪怕是後來,沈溯伊已嫁為人婦,成了封宸的皇後。
過戩敖為沈溯伊受盡了相思之苦,他也注定會在若干年以後,毀了沈溯伊的一生、成為她的附骨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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