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止對她意義重大,對他的計劃,或許也是意義重大的。
他本應該一開始就答應她,讓她去看看那燒死了他父母的火,去看看尸橫遍野,惡臭招展的慘狀,進一步加深她心中的恨,這樣于他的計劃有益而無害。
可是他卻不由自主地阻止了。
他竟然有些恐懼,恐懼她像她的姐姐般在災難中有去無回。
他為自己的猶豫而自責,可他不知道的是,這樣的阻止,正好進一步增加了她對他的信任。
——他將她的安危放在首位,這注定了寒玉在未來的日子里,對他信任依舊,言听計從。
甚至——因為某些原因更坦誠了。
他在她的忙碌中呆站了一會兒,終于上前幫她,「我帶你去。」
寒玉笑了,這應該是這麼多天以來,第一個可以稱得上開心的笑容,她歪著頭問他,「不怕被燒死啦?」
「你都不怕我還怕什麼。」
臨淵悶悶的回答她。
生悶氣的模樣完全失了往日里雲淡風輕的模樣。
她若有所思的笑著看他,淡淡道,「臨淵,我真替姐姐開心。」
臨淵收著東西的手頓了一下,回頭來看她,似是意外,「你都知道了?」
寒玉一笑,「你果然早就知道我的身世,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臨淵輕嘆一聲,「你的養父母對你那麼好,你似乎過得很幸福。知道真相,不知道對你來說,是好還是不好。」
其實是怕你不相信我,他在心底說。
就像她父母的死訊,他必須找一個她信得過的人來代勞,這樣也好避免引起懷疑。
寒玉苦澀一笑,「沒有什麼好不好的,這是事實。沒有誰決定得了自己的父母是誰,我唯有無條件的接受事實。」
「只是,對于我來說,沒有親生父母和養父母之說。他們都是我的父母。」
「我的兩對爹娘,都對我恩重如山。」
臨淵欣慰的點點頭,「如此,軒轅夫婦如果在世,也必是欣慰的。」
寒玉滿懷感激地道,「你對姐姐這樣好,連帶著對我也如此維護。姐姐能遇到你,我真替她感到高興。」
他直起身子看著她,想在她的笑容里找出一點什麼來。
可是什麼都麼有。
那樣真誠的笑意,連一絲被當做「替代」的失落也無。
于是溜到嘴邊的那句話自然而然的吞到了肚子里。
他重新彎下腰去收拾東西。面上依舊是笑,「這是我該做的。」
寒玉啊,你說得都對。
只有那一句「連帶著」是錯的。
事到如今,就連我自己都分不清為何對你這般好。
或許我們牽連太多,我竟然無時無刻不在想你。
我好像習慣了對你好。習慣了心疼你……這習慣是多麼的可怕,我真怕有一天它將我變得不是我。
那時候,我該怎麼辦?
她卻莞爾一笑,仿佛失去了悲傷,容顏間滿是燦爛和真誠。
「臨淵,你真是個好男人。善良又執著,喜歡一個人就永遠不會變。這才是我心目中真正的君子。」
好男人?善良又執著?永遠不會改變?真正的君子?
他渾身一僵,那些不該說出口的話從此被這幾頂帽子死死的扣住,每當想要說出口就被他生生的噎回去,沒有機會得見天日。
或許他該感謝這兩句話,讓他堅守作為一個「君子」該有的品行——堅守自己的承諾,讓他扼殺了一切不合時宜的沖動。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到底配不配作一個君子。
而此時他只是謙虛地笑了笑。「過獎了。」
卻是認了。
她向他伸出手,笑得很坦誠,「臨淵。我們一起吧。」
他的心髒因為這個「一起」跳亂了節奏,可抬起頭看到她坦誠的笑容,不由得深深的失落。
他用疑惑的眼神看她。
她笑得更加燦爛。「臨淵,今後你要做的那件事——我們一起吧。」
他這才明白她的意思。
她在說「我們一起給姐姐復仇吧。」
她果然猜到了,她一直是個聰明的女孩。
這正是他想要的結果。
他布置了良久,終于完全得到她的信任,並且得到了她的幫助,他應該歡欣鼓舞。
可為什麼他的心里又苦又澀又失落,卻唯獨沒有歡欣?
他看著她那張笑得純淨而堅定的臉,忽然預感到自己或許失去了所有的機會。
她知道了香兒是她的姐姐,在她心中將他當做了「姐夫」,于是他失去了向她說出心中所想的機會。
可也只有讓她知道香兒是她的姐姐,她才會幫他,將那個人推向萬劫不復。
這究竟是得了還是失了?
他究竟該高興還是難過?
可為何,心里竟然這般……苦澀?
他究竟是做對了還是錯了?
「臨淵……」她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喚回他的神智,「難道我猜錯了?」
他回過神,喉結動了動,「沒有。」
她重新笑起來,怕他不同意,繼續道,「臨淵。她是我的姐姐,我在這世間最後的親人。這件事情不能只讓你一個人去做。」
他能感覺到她對他比以前更坦誠了。
如果在以前,她不會跟他解釋自己的想法由來,如今是因為知道他對她的姐姐用情很深,于是愛屋及烏?
她把她最後的親人放在很高的位置?
他定定的看著她,「那樣會很危險……也願意嗎?」
她的笑容愈發堅定,「萬死不辭。」
「即便要對付的人是江闊?」
她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釋然,「不管是誰。」
她對這個並不曾有記憶的姐姐,竟然有如此深刻的感情和使命感!
他應該感到慶幸︰他一度擔心她即使知道香兒是她的姐姐,也不會做出什麼反應。
畢竟她們不曾見過,而且她一向是個淡漠的人,更何況她曾經將香兒當作情敵?
也正是因為怕她無動于衷。他才做了另一手對她來說殘忍的準備……看來是多余了。
然而做了便做了,覆水難收。
他瞞得了她一時,瞞不了她一世。
當一切真相大白于天下,他是否還能夠奢求她的原諒?
他本該再添油加醋的說一些話。讓她信念堅定,這是計劃中的一部分,可此時他卻沉默了。
他埋著頭替她整理行裝,一句話也不想說。
她尚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不能自拔,唇邊留著笑意,忽然笑出聲來。
他疑惑的轉頭看她,卻見寒玉正笑吟吟的看他。
他心下一蕩,愁緒煙消雲散,問道,「怎麼了?」
「臨淵。我叫你哥哥吧。」
他一頓,才生出的一點好心情霎時化為烏有,「為什麼?」
她調皮的眨了眨眼楮,「我替姐姐做主讓你當姐夫啦。可是姐夫又太難听,所以我就叫你‘哥哥’。怎麼樣。偷著樂吧。」
他應該偷著樂嗎?
可為何心中滿是苦澀?
他靜默的看了她一陣,別開目光,放下了手中的行裝,很堅定地道,「不可以。」
「為什麼?」她瞪大了眼楮,一副很意外的樣子。
他忽的來了氣,背過身去。硬聲道,「我說不可以就是不可以。自己把門窗整理好。我在臨淵琴房等你。」
話未說完就走了。
寒玉自己呆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
轉念一想,也是,姐姐生前不喜歡他,自己這麼說。不是揭他傷疤麼?不知道的還以為在諷刺他呢。
她暗暗責怪自己,隨即小心的布置了房間,從後門出去。
江岩軒。
新婚的喜慶尚未褪去,窗上門上,柱子上。處處是紅的耀眼的喜字,檐下紅彤彤的燈籠在雪色的映稱下尤其好看。
早起的下人們滿臉喜色,等著服飾主子,時間久了圍坐一堆,說說笑笑,沖散了這大雪天的冷意。
新來的夫人真是大方,連著兩天早上都給院子里的下人包了紅包,數量可觀,一個不落。
新來的夫人真是個可人兒,不僅人長得漂亮,還果然如傳說中一般待人寬厚,和藹可親。
「嘖嘖,也只有這樣的夫人配得上我們少爺,先前那個什麼姑娘啊……人是長得漂亮,我看著可不好親近。」
「呸,還提她作甚?!不要臉的一只破鞋,我們少爺稀罕她啊?還有臉在婚禮上鬧!我要是她啊,就沒臉在府上賴吃賴喝了。」
「可不是麼,我們少爺才不稀罕她呢!你看看,就一下子吧,她‘四夫人’的名頭不就被新來的夫人取代了麼?也不知道她這樣沒名沒分沒臉沒皮的在府上賴著干什麼。」
「哎,還是不要說了,昨兒個小六說了她兩句,被月兒姑娘听到了……嘖嘖,打了一頓,現在還睡在床上呢。」
眾人噤聲,不敢再說那只「破鞋」了。
話題重新轉了回來。
一個小廝悄悄地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喜滋滋地道,「嘖嘖,你說吧,就這樣兒,下個月,咱們新夫人準有信!」
眾人愣了一下,笑開了,「光頭,你怎麼知道啊?你是送子觀音還是算命先生?」
話是打趣的,可都是藏不住的喜意。
光頭將胸一挺,「我怎麼不知道?就這一整夜一整夜的,以前咱少爺是什麼時候起的?現在都什麼時辰了?要是以往啊,咱少爺都練了大半早武功了。」
眾人點頭,這倒是真的。
有個調皮的調侃道,「光頭,你想知道有沒有信,去問問窗沿下的大丫鬟唄!她們可是整夜伺候的,肯定听得很清楚。」
眾人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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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二更奉上,祝親們看書愉快。歡迎來書評區踩踩。
另外,恩,一般情況下每日一更……晚上九點左右……沒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