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這里她就會崩潰,會抓狂,會有毀滅這個世界的沖動!
江闊,你該死!
即使將你碎尸萬段,也不能解我心頭之恨!
混沌中,似乎有什麼人招呼他們,然後坐進一輛馬車,最後住進了一個什麼別院里。
耳邊有人說話,她什麼也听不見,她什麼也不想听見!
這個該死的世界!
她把自己蜷在臨淵的懷抱里,一動不動,間或有囈語般的低吟。
「蛆,蛆……」
接著又是帶著血淚的低喊,「爹,爹,娘……」
帶著些微膽怯卻又喜悅的,「小姐姐……」
忽然又換了一副惡毒的語氣,「你該死,你該死!」
每每這時,臨淵就會將她摟緊一些,像個真正的兄長那般,放柔了聲音,低低的哄她。
「別怕,玉兒乖,玉兒乖……臨淵會一直陪著你。」
于是她的聲音就會停息一陣,整個兒乖乖的縮在她懷里,一動不動。
她在他這里獲得了母親般的疼愛,是的,母親般的寵愛。
她在喪父喪母遭夫棄,孤苦伶仃一個人時,感受到他無微不至的溫暖。
她注定對他產生不可取代的依賴。
只是,他想要的愛情……會有麼?
過了兩日,寒玉終于從那一陣巨大的恐慌和蝕骨的惡心中清醒過來。
臨淵守在她身邊。
她沒說話,看了臨淵一眼,隨即將呆滯的目光移向房頂。
那平靜如死水的眼眸,讓人心頭一陣難受。
元氣大傷。
不知怎的就想起這幾個字來。
臨淵看著她這幅樣子,張了張嘴,卻不能說出話來。
于是靜默。
良久,她忽然開口了︰「臨淵,我們不要再走了。」
「什麼?」聰明如臨淵也一時沒反應過來。
她沒有哭訴,沒有悲痛。也沒有問置身何地。
她用那樣平靜得波瀾不驚的聲音說︰「臨淵,我們不要走了。」
「我們不要去江都了。」寒玉終于轉過臉來看他,那笑容依舊掛在臉上,卻虛無得一踫就碎。
「我們留在這里……替他們治病吧。」
臨淵一時呆在原地沒聲了。
他沒有想到。在這樣的時候,她最先想到的竟然是救人。
他還是低估了她的勇敢和善良。
他听到自己的聲音說︰「寒玉,這是傳染病……」
「我知道。」
「你身體這麼弱,會被傳染的……現如今疫情最嚴重的就是鎮江,我們不能呆在這里。」
「我知道。」她朝他甜甜的笑了,笑得天真,帶著不可言喻的蠱惑。
「跟臨淵在一起,肯定不會有事的。再說了,我們不是有這個麼?」
她伸手拿過床頭桌上的東西,那是一個面罩。以特效藥泡制的紗布做成,有殺毒的作用。
是他進城前給她的。
他看著那個面罩又是一愣,「寒玉,你知道這只是以防萬一,並不能萬無一失!」
「我知道。」她低下頭淡淡道,「我們可以小心一點。」
臨淵看著她無所謂的樣子,不由得一股氣上來,「寒玉!你我都知道,這病根本沒有辦法醫治,如果染上了……」
「如果染上了,就是死路一條!你怎麼能以這樣不認真的態度說出這種話來?!你怎麼能對自己這麼不負責任?!」
寒玉抬眼看他。「我不相信只有死路一條。」
她的篤定讓他無奈,他只得放緩了聲音再去哄她。
「這病是前所未見的,我並不知道怎樣醫治,天下任何一位大夫都不知道怎樣醫治。」
寒玉就那麼微笑地看著他,小嘴一開一合︰「在孫思邈之前,天花也被認為是不治之癥。」
臨淵一時愣了。下意識地回答︰「這並不是天花。」
「我知道。但天花也曾為害幾世,成為死亡殺手。」
「我不是孫思邈。」停了停又道,「即使孫思邈,也只能將天花控制在預防階段而已。」
「臨淵,」她忽然從床上坐起來。很認真的看著他,語氣堅定地道,「你說了,這是一種不治之癥,自古未有,沒有人能將它控制住。那麼……難道就要靠著這樣將感染者燒死的野蠻方法,來控制傳染麼?」
「問題是,即使殺了所有人,病情又控制得住麼?莫非在關閉城門之前,就沒有感染病癥的人,出了城到達其他地方?」
「現在只是鎮江,是江都,是江南。幾日之後,或許整個中原上下都會為這場災難所動蕩……只要這病一日沒有找到治療之法,死亡之神就一日沒有離開中原。」
「或許不日之後就是你我,難道我們還要眼睜睜的看著我們的親人,朋友,一個個離去麼?」
她閉上眼楮,流出一行美麗的淚水來,「臨淵,你說你的父母是朝廷命宮,我知道你比我有更多悲天憫人的情懷。我知道你的擔憂,你怕我染上病,怕姐姐怪罪你,怕軒轅家從此斷子絕孫。」
「可是臨淵,我猜我從未有緣一見的父母和小姐姐,一定不會同意我就這麼轉身離去的。」
她睜眼來看他,笑得自豪而篤定。
「你不是說,軒轅家的人都很勇敢嗎?我的父親為了疆土,舍生而取義;我的小姐姐,為了生命……尸骨無存……我不能做軒轅家絕無僅有的第一個懦夫。」
「我不怕死,臨淵。我們去救人吧,我的姐姐不會怪你,她會謝謝你。即使死去,我的親人,會為我驕傲的。」
臨淵看著她,看著這個一臉驕傲和勇敢的女子。
與先前那個縮在她懷里喃喃自語的小女孩,判若兩人。
她總是能夠出人意外。
理智告訴他,他該拒絕她,他該二話不說帶她走,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可是她說的話讓他無法忽視。
他深深看進她的眼楮里,「寒玉。你確定嗎?」
她毫不退縮地回視他,笑得燦爛,「我確定。」
「不如……我讓人送你去江都,我留下來治病。可好?」他跟她做隨後的商量。
「不好。」她毫不猶豫的拒絕,歪著頭像個小女孩般,倔強而調皮的反問道,「你是在嫌我沒用麼?」
他不由得笑了,「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也笑了,「我知道,臨淵,我要和你一起。」
我要和你一起。
多年之後,臨淵依然會想起這句話來。
明明是無比平凡的一句話,她微微歪著頭說起來。那麼的與眾不同。
那麼篤定而堅決的語氣,有一種視死如歸的勇氣,夾雜著濃濃的生死與共的無畏和無與倫比的信任。
這種信任,讓他無法拒絕。
也不想拒絕。
城門在當日下午重新關閉,鎮江仍然是一座孤城。被隔離于其他城池之外。
不同的是,那日之後,城里的死亡之火,忽然停了。
城里不再火光滔天,官府不知受了什麼指令,竟然不再焚城。
城里依然倒處是申吟聲,到處是將死之人。病痛依然折磨著無辜的百姓。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們不用再整日提心吊膽地躲避官兵。
城里唯一的兩家醫館幸免于被焚之難,而它們的主人早已棄城而去。
這是個好事兒。
兩人清掃了醫館,又在周圍圍起棚子。
接著竟然來了小隊的官兵,幫著將病人抬進棚子,規整的躺下。
那些小兵不多說話,臉上有對病人的嫌棄。但都敢怒不敢言。
他們自動自發的替兩人做事,不跟兩人說話,但眉眼間卻是極為尊敬的。
寒玉不由得奇怪,這是什麼情況?
臨淵笑而不語,道。「估計太守大人良心發現了吧。」
寒玉竟然信了,嘆息人性本善之余,還將臨淵教她做的防毒面罩給小兵分發了。
眾士兵本來害怕被傳染,如今有了這東西,做事果然利索多了。
剛開始還以為這樣做會遭到官府阻撓,現在得到了默許,甚至支持,實在是再好不過了。
城里余下的病人很快被齊聚在醫館周圍的棚子里,零零總總竟有幾千人。
一時間慘嚎一片,讓人壓力倍增。
士兵自覺地從寒玉手中接下為病人清理衛生,並用藥水擦身的繁雜工作。
患者的衛生得到改善,病情似乎有所緩和,體外的惡臭減輕了些。
二人沒日沒夜的研究病情,配方。
寒玉原本跟臨淵學過一些,自己也曾看過一些醫術,但多是治療日常小病的配方,並且不曾經過實踐的錘煉,她的工作多是替臨淵抓藥配藥記藥方。
臨淵忙起來的時候,一言不發,藥方一張接一張的寫,一張接一張的扔。
寒玉便將這些藥方一一收拾統計,檢查是否有明顯的紕漏,然後照方配好試用藥。
臨淵思索的時候,她便在醫館的醫書中搜尋,試圖需找有用的信息。
兩人配合得十分默契。
臨淵是個極為認真負責的人,每每藥熬好之後,便要親自嘗藥,看是否有不良反應。
這個舉措讓人十分擔憂,偏偏他怎樣也不肯讓人代勞。
好在臨淵本來醫術了得,倒也沒出過什麼紕漏。
藥水一碗碗,一類類按照病情的緩急被連續不斷的端進棚子。
第二天晚上,眾人咳嗽的癥狀得到緩解,四周不再咳嗽聲驟起,大多數人已經能夠睡著。
士兵看二人的眼神變得越發崇敬起來,但凡有點小事,立馬自覺自願的做了,生怕累倒了「救命菩薩」。
第三天晚上,病人的呼吸道開始痊愈,不再咳嗽,高熱減退,神志漸漸清晰,不再囈語。
然而好景不長,病情的控制很快到了瓶頸。
卡在最後一步。